第25章(第2/3頁)

這幾位老臣都是當世大儒,在明德帝在位時,也曾經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也曾跟明德帝因某某國策爭得頭破血流、幾日吵鬧不休。如今卸職榮休,養在京中宅院裏安度晚景,滿朝堂起碼有一半的官員要叫這幾位大儒一聲“老師”的。

如此尊崇的地位,即便沒有職務在身,即便是讓鄭玉衡陪坐末席,也完全不算辱沒了他,甚至大大地擡舉了他。

鄭玉衡年紀太輕,對這幾位老臣並不識得,但他的嗅覺很敏銳,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他謹慎地隨著侍者入席,陪坐在長席的最末尾,脊背挺直,姿態卻溫順而謙和,向幾位長者行禮致意之後,才入座。

當他入座之後,周圍的空氣仿佛更沉默了。

鄭玉衡有些茫然,但也不能出口詢問、或是掉頭讓人換個安排,只能脊背發僵地硬是這麽等著,這期間,他感覺到幾位長者的視線以此路過自己的身邊,那種似有若無的、帶著微微思索的目光,幾乎從頭到腳將他刮了個遍。

鄭玉衡催眠自己,假裝自己是個一動不動的花瓶。

正禮過後,前院的鑼鼓響了一聲,王府的仆役丫鬟為席間呈上酒水,諸人飲了酒,交談的聲音才稍微大了些,模模糊糊地響起來。

“……是他麽?是隨著娘娘來的麽?”

“噢,就是這孩子,你看他的眉眼。”

“……還真是,這麽看就更像了。”

忽然之間,離鄭玉衡最近的一位老臣將杯盞用力放在案上,重音響起,四周霎時一寂,然後又有人笑著勸道:“韓老,你這麽大的氣是沖著誰發?連筆都提不起來了,往日裏還能當個刀筆吏,用文章殺人,如今還管得住人的嘴嗎?”

韓老冷笑道:“年紀到了這個地步,還對一個孩子議論紛紛,老臉都不要了。”

“我等不過驚奇而已,韓老不必這麽敏感。”一個白胡須老者半闔著眼,慢吞吞地道,“但這是臨安世子的成親宴,也該都收斂些。”

韓老這才甩開袖子,悶頭飲酒。

鄭玉衡隱隱察覺到他們的話題有可能涉及到自己,但完全尋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插話去問。他甚至在這幾位人物之間坐著,都覺得有些如坐針氈。

他垂著手,輕輕地摩挲著酒杯。

這一頭雖氣氛僵硬,但在筵席上的另一邊,那些從神武軍中請來的將軍、副將,早已經管束不住地鬧起來了,不喝酒時,還顧忌著太後娘娘,一飲了酒,嘴上手上都沒了界限,一片喧嘩著、鬧騰地要灌世子的酒。

孟慎待這些人時,跟對待文官完全不同,要麽便豪邁地一口飲光了酒水,要麽便直接開口罵了回去,一時間,人聲鼎沸到了極致,院外的風燈又續起兩盞,火光通明,將昏暗下來的穹宇照得華光一片,堪稱不夜天。

在這個時候,一個神武軍將領吃醉了酒,從那頭撞了過來,一身酒氣地奔到韓老身邊,將胸膛拍得哐哐響,嗓門大得震耳朵:“韓老先生!當年您在講學的時候,說我洪豪腦子蠢笨、有勇無謀,就是進了軍營也是沒出頭之日的,老先生看看我如今!我和耿將軍在剿匪的功績,那說來、嗝兒,都說不盡——”

他話沒說完,一旁便連忙有兩個仆役去攔著他,口中道:“將軍醉了、將軍醉了。”

仆役根本就攔不住,神武軍的其他幾個人一同上去攔著,一邊給老先生們賠罪,一邊不正經地笑話他道:“洪豪,人家什麽時候說錯了你,四肢有力頭腦簡單的蠢材。”

洪將軍倔得跟頭牛一樣,搖晃著肩膀掙紮著,喊道:“我老洪有腦子,真有腦子!”

眾所周知,越是這麽喊的人,一般都比較腦回路簡單。偏偏這個洪豪還力大無窮,輕易兩個人制他不住,一脫手,洪豪直接擠到了鄭玉衡與韓老之間。

他醉醺醺地跟老先生講話,將韓老氣得臉色難堪,可這個洪將軍沒反應過來,那頭跟文臣有矛盾的武將們也沒刻意去攔著他惡心人,只做做場面。

洪將軍跟韓老說完,一扭頭,拉著一旁的鄭玉衡就要談天說地、高談闊論,然而一把沒薅住人。

鄭玉衡早就避到了角落,離洪將軍遠遠的,很是謹慎地望著他。

洪豪沒薅住人,醉醺醺的眼睛詫異地睜大,隨後,他的雙眼瞪起,忽然大哭道:“您來了怎麽不跟末將說一聲!”

這位洪將軍年過四十,龍精虎猛,老當益壯,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雖然比年近花甲的韓老等人小上整整一輪,但年齡卻比鄭玉衡的父親還大幾歲。

他這麽一聲“您”,差點把鄭玉衡嚇住了。他連忙放下杯子,意欲起身,結果被洪將軍的手按住肩膀,那叫一個真誠又狂野的搖晃。

“老洪是真想讓您看到南方平患的場面。”洪豪老淚縱橫,醉得不知天地為何物,口齒居然還清晰,“神武軍在外頭打了這麽久,您最後一封旨還壓在神武軍營中的陣圖底下,您怎麽就拋下娘娘、拋下我們這些舊臣了呢……熙寧千秋,熙寧千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