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3頁)

董靈鷲見他眼神遊移不定,開口道:“無礙,哀家尋個由頭見你的。”

光是這區區一句話,鄭玉衡就有些被擊中了,他摸脈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落到她腕上:“臣……要臣陪著您嗎?”

董靈鷲借著燭火看他的臉龐。

鄭玉衡從宴會上出來,似乎不曾跟那群朝臣相談甚歡,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董靈鷲還是能從他的眉眼間看出一點兒沉寂。

“怎麽了。”董靈鷲伸出手,將手心覆蓋在他的指間,“我以為你跟那群文人很有話說。”

鄭玉衡道:“臣一介醫官,只知治病救人,並沒資格與那樣的肱骨之臣坐在一起。”

董靈鷲知道他有些不開心,便很柔和地摸了摸他的臉,跟他道:“是誰欺負你了麽?要是有這種事,你盡管把慈寧宮搬出來,難道哀家不算你的靠山?”

她的手指如此溫暖,鄭玉衡很想蹭蹭她的掌心,但因為這樣的舉動太有撒嬌之嫌,又克制住了,情不自禁地挪近幾寸。

他低聲道:“娘娘……”

這麽喚了一聲,隨即便像貓一樣靠過去,貼在她的腿邊,枕在太後娘娘的膝上。華服上的刺繡華麗沉重,衣衫冰冷,但董靈鷲垂下手,撫摸著他的後頸時,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就像是尚且縮在溫暖的巢穴中,被溫柔地掌控著、環繞著。

“你倒是跟我說說,”她輕聲道,“還難以啟齒不成?”

鄭玉衡沒有答,反而低低地問她:“娘娘……先聖人曾經這樣嗎?”

董靈鷲不解:“什麽?”

鄭玉衡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態,明德帝孟臻,那真是一個他高攀不起的名字,就算知道跟他有幾分難以捉摸的相似,這聽上去似乎也是他的榮幸——跟聖人相似啊,若是放在一些懷才不遇的文人身上,都要立即提筆作詩,寫自己跟上位者的甜蜜緣分了。

那些不得重用、壯志未酬的苦嘆,常常貫穿於文人才子的整個政治生命中,這些人什麽肉麻的比喻詩篇都敢作。就是將先聖人比作娥皇、將自己比作女英,像這種事,鄭玉衡預料他們也是做得出來的。

鄭玉衡猶豫了片刻,問:“先聖人枕過娘娘的膝嗎?”

他這句話問得直率而大膽,稍微擡眼時,那雙烏黑的眸赤誠而專注,不蘊含任何其他目的,純得都能溢出水。

董靈鷲頗感意外,她思索著道:“你這是在吃醋嗎?”

鄭玉衡:“……太後……”

“沒有。”董靈鷲撫摸著他的發梢,手指輕柔地勾出來一縷,極纖細、極孱弱地縈繞在她指尖,“至他病故前,我們已經有五年不曾親密。”

明德帝對皇後極好,就算核對起居注,也能毫不誇張地這樣形容。他常常在董靈鷲的宮中休息,絕無輕視中宮之情狀。董靈鷲這麽說,是因為兩人雖然同床,卻不曾行房事。彼此之間的距離,最多也就到那一天抱著小太醫那樣為止。

“嗯……”鄭玉衡沉寂下來,眼神有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須臾,他又道:“娘娘很想他嗎?”

這一次,董靈鷲沒有立即回復。

浩蕩的車駕駛向宮門,四周圍著佩甲坐在馬上的麒麟衛。噠噠的馬蹄聲踩過磚石,燈火與月色交融,輝映著透入窗中。

這道微光籠罩在了鄭玉衡的肩上,像是落在他身上的一層薄霜。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有一個陪了你二十年的人,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愛侶,甚至是敵人,他的離世都會讓人……”

董靈鷲一時間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去形容。

鄭玉衡頓感自己語出冒昧,恐怕提及到了太後的傷心事,自責不已,剛要開口時,又聽她道。

“守靈之時,哀家都沒有哭一哭。”這時提起,董靈鷲不免有些悔,似乎覺得那時應該為他哭幾聲的,“孟臻病得太久了,這是早有預料的事情。哀家手裏攥著他的遺旨,無論是清田土斷、還是延續一年不盡的剿匪調度事,都得有個人清醒著,沒有為他哭的時間。”

她不得不清醒,清醒的人即便作痛,也沒有為之沉淪的資格。

明德帝離世後,董靈鷲忙得徹夜難眠,闔宮嬪禦的哀哭之聲從夜間連到了天明,小皇帝給他爹守了三日靈,不寢不食。她那時除了身上的擔子忽然又沉重了幾分之外,幾乎沒有來得及產生別的什麽感情。

就像是在孟臻臨終時,她也沒有對明德帝的詢問作答一樣,董靈鷲實際上是個很無情的人,她可以在最崩潰、最壞的情況下保持冷靜,那是一種很清醒的冷靜,而非麻木。

就這麽忙碌地過了幾個月,直到新皇登基後,董靈鷲才有喘一口氣的時間。那時是冬日,大雪天,外頭的梅花綴了滿枝的雪,風一吹,就抖落下來,飄飄地墜進窗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