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3頁)
董靈鷲道:“他沒有能力救你。”
“自然,”李酌望著她道,“可太後娘娘想一輩子護他在羽翼之下嗎?讓陛下也睜眼看看吧,看看天底下究竟有多少偽善的小人,看看人的立場有多麽復雜,什麽是為家、什麽又是為國,什麽只是為了他自己。”
李酌當了孟誠的老師,自然知曉新帝的心性如何。
董靈鷲怔了一下。
“人的品質如何,不能以區區‘好壞”來定義。”李酌笑呵呵地看著她,“你沒有教會陛下的事情,讓我這個失職的老師,最後來盡盡心吧。”
董靈鷲心情極復雜地嘆了口氣,道:“實際賬本在世伯的府中嗎?”
“已經焚毀了。”他道,“其實在做此事之後,我就日夜懸心,唯恐它被揭露,為此不惜做下種種殘酷布置,但後悔——是天底下最不值錢的東西。”
因為無論再怎麽懊悔,當他發現憑借自己的身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那批軍餉截下,偷梁換柱、中飽私囊的時候,他面對那個龐大的數字心動了,也那麽做了。
就算他做對了九百九十九件事,這最後的一件,就足以滿盤皆輸。
“這世上的真君子沒有那麽多,”他指了指董靈鷲,“檀娘你、和你父親,都算是真君子。剩下的人……連先帝都有過虛偽的時候。”
或許是死之將至,李酌竟然縱情提起往事。
“當年那些屬國進獻的珍珠,被淑妃縫制成了彩衣……其實檀娘你也喜歡吧?那樣勻稱、潤澤的一斛珠,京城的高門貴婦,有誰不喜歡?只是先帝知道你深明大義,所以沒有考慮過給你。”
董靈鷲道:“我已經不喜歡了。”
這話說得不知道是那件彩衣,還是他口中的先帝。
這只是很多塵封舊事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件。
李酌真心實意地說:“你為後時,是全天下的表率。如今……”
他的目光忽然穿過董靈鷲的肩膀,望向她身後的鄭玉衡,視線在這位鄭太醫的臉上停留了片刻:“要是這孩子能夠照顧你,那也很好。他當是你這殿中最名貴的一件愛物。”
比起董靈鷲所想的“愛物”二字,李酌的形容似乎更偏近於“物”。他跟所有朝臣一樣,以為鄭太醫是太後為了緬懷先帝,尋到的一件寶貴之物。
再珍貴的紀念品,也只是物品而已。睹物思人,不外如是。
董靈鷲卻輕輕蹙眉。
但她沒有表露真心,只是跟李酌靜靜地下完了這局棋。到了官子之時,李酌僅以一目半之差輸掉棋局,他起身行禮,董靈鷲辭而不受,只淡淡道:“承讓。”
李酌的身後,幾名內侍一直守候在他身側,隨時觀察著他的動向。天際泛起一絲微白,四周還隱隱響起麒麟衛碰撞的甲胄聲,在緊緊閉合的殿門之外。
李酌站起身,辭別他看著長大的女孩,即便這位昔年廊下聽書的好友之女,已在世事的磨練下坐到了這個位置。她站得那麽高,依然為眾生而垂憫低頭。
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光華只映照出來一息,月色褪盡,稚嫩的朝陽潑進一捧霞光,又隨著內侍閉闔宮門而消散而盡。
董靈鷲的面前只剩下了一局棋。
她起身,如李酌所言,命人在書案上將一概證據匯集成冊,送到歸元宮,並要求皇帝發布相應的決策詔令,讓聖旨傳進中書門下、六科,乃至整個京華。
李酌漫長的、桃李芬芳的一生,即將在今日結束。
從此以後,他的一生只有真偽君子的這兩種辯題。將會有無數的後人,在青史洪流裏為他廝殺一場,對這個功虧一簣的人生,產生無數地感想、疑竇、和迷思。
但此時此刻,董靈鷲都不想再管了。
她遣散眾人,坐在正殿的座椅上,甚至沒有洗漱更衣的力氣。她的手撐住額頭,閉上眼,想要在紛亂的思緒中找到一點安寧。
安寧的氣息靠近了。
一道溫柔的力量覆蓋在她的身畔。
董靈鷲睜開眼,見到小鄭太醫的手貼了過來。
“哀家不是說,你們都下去嗎?”她輕輕道。
“也包括臣嗎?”鄭玉衡拉住她垂下的那只手,用手心承托著她纖弱的指。“娘娘不會趕我走的。”
董靈鷲心想,真是個恃寵而驕的人。
她盯著鄭玉衡的臉,說實在的,她一開始都沒有意識到玉衡跟孟臻有一點兒像,她只是喜歡那股清風惠暢的氣息、那樣純澈的目光。在她心中,一個為了她拋棄家世、與父親宗族決裂的人,比起跟先帝那點兒消弭散盡的火星子,要熱烈上不知道多少倍。
鄭玉衡任由她的凝視。
忽然之間,董靈鷲抓住了他的手,然後將他拉進了懷中,環住了鄭玉衡的腰身。
她發髻上未拆的珠冠、步搖,發出細碎的碰撞聲,熾熱而綿長的呼吸掃向他的脖頸,帶著如蘭的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