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頁)

瑞雪姑姑應了聲,卻有人快她一步,在架幾案上將這本名書取來,放到了董靈鷲手邊。

太後娘娘還是沒擡頭,只伸手翻頁,剛探手過去,便碰到一段修長冰涼的手指。

她頓了頓,沒說話,只將書抽出來。

鄭玉衡跪坐在棋枰一側,身姿如玉。他身上還有一點兒藥膏的青草味道,夾雜著淡墨書卷氣,此時攏了攏袖,低聲道:“臣向娘娘請罪。”

董靈鷲看了他一眼。

幾日不見,小鄭太醫的狀況似乎不大好。他仍這麽溫潤,但觸手卻泛著一股涼意,神情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董靈鷲有點看不懂。

她看不懂什麽叫憂思縈身,什麽叫求而不得。

鄭玉衡被迫跟娘娘冷卻了這麽段時間,他也反思過,雖然他從不覺得自己桀驁不馴,但面對皇帝陛下的刁難、面對不配為替代品的論調時,他依舊難以抑制地泛起冷傲的烈性,他深怕自己這樣,會為太後娘娘帶來麻煩。

董靈鷲的聲音很溫柔:“要請什麽罪?”

鄭玉衡道:“臣沖撞了陛下的禦駕。”

他行禮垂首,纖長的眼睫如羽扇般,在光的縫隙下投下一片淺淺的影。

董靈鷲伸出手,她的指尖很輕柔、很溫暖,指腹貼到了鄭玉衡的面頰一側,像是撫摸愛貓一樣撫摸著他,細致地安慰、耐心地馴養。

她道:“傷得重嗎?”

鄭玉衡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他抑制了許久,那股渴望還是從骨骼裏滿溢出來。通過她的指尖,毫無阻擋地流泄而出。

鄭玉衡有時會想,他對娘娘的渴望,或許有齷齪荒唐的冒犯之心,這是值得被千刀萬剮的罪行,但更多的時候,他就像是下雨天路過佛像的一只野貓,漂泊無鄉,他在為佛像遮雨的傘下蜷縮棲居,在淋漓的雨聲中,望見了菩薩低眉。

這一刻,仿佛就是這樣的雨,秋色漸濃。

董靈鷲只是摸了摸他,忽然便被小鄭太醫握住了手,他不再燙到般地松開,而是收攏貼合,握得很緊,仿佛稍微一松手,這眼前的一切就成了轉瞬即逝的夢幻泡影。

董靈鷲輕輕道:“來。”

鄭玉衡順著她的牽引,一點點貼近,靠在太後娘娘身畔。

董靈鷲掀開《忘憂清樂集》,空閑的那只手卻在摩挲著他的手掌,沿著他的骨架、骨骼的弧線,一點點地描摹、繪制,這隱秘的探索,幾乎讓鄭玉衡喉口發緊。

他望著董靈鷲的側臉,目光一動不動,心中卻在想,娘娘,您什麽時候看著我的時候,就只是我呢?

可他不能說出口,有些事情是不堪點破的。

董靈鷲側首看書,更改棋局,耳垂上玉墜搖動。她的手停了,指節扣在他的掌心上。

鄭玉衡忽然問:“娘娘?”

“嗯。”董靈鷲語調從容,對他一貫的這麽溫和,“你說。”

“您……喜歡前人的《江城子》嗎?”

“誰的《江城子》?”董靈鷲道。

“悼亡詞。”他說,“十年生死兩茫茫。”

董靈鷲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這是前朝詞人悼亡妻子的詞,情真意切,流傳極廣。她以為鄭玉衡是想聽她的評價,便思索道:“還算喜歡。”

鄭玉衡便垂下頭,他緩慢地說:“可這位大詞人,最後續娶了亡妻的堂妹。”

董靈鷲也稍有感慨,搖頭道:“世間情愛禁不起考驗。不光是情愛,人之品性,若是多以試探、多加考驗,就是再堅硬的玉石也會擊出裂紋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為國擇棟梁,便當如此。”

鄭玉衡沉默了一息,隨後道:“用人不疑……您就這麽確信,臣會一直這麽……”甘做他的替身嗎?

後半句他沒能說得出來。

董靈鷲笑了笑,撫弄著他的手指,點了點鄭玉衡的手心,道:“今兒是怎麽了,你休息幾日,養得知禮了不說,還愈發清冷小性兒起來。”

鄭玉衡也知道自己此前有多放誕、多不成個體統,在這種情況下,此刻的守節知禮,也不過是表面端正,光是看著就覺得假得不得了。

正此時,一旁的暖身熱酒燙足了,一個姓趙的小女使跪坐在席邊,為太後娘娘侍酒,她自是不便多言的,只安靜地斟酒入杯,再由瑞雪姑姑輕置在案邊。

這位趙內人雖然不言,但卻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八成,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有些迷惑地想,怎麽感覺鄭大人跟太後娘娘的對話看似融洽,實則卻都不在一條線上,同一個話題,怎麽都能各說各的呢?

董靈鷲拿起酒杯,一旁的鄭玉衡有些坐不住,看著她道:“太後娘娘……不可多飲。”

此為暖身之酒,有消濕祛寒之用,所以鄭玉衡也只是這麽勸了一句。

董靈鷲的動作停頓一刹,拉著他的手腕讓人靠近面前。兩人四目相對,呼吸可聞,檀香交雜著桂枝芬芳,在她的吐息之間、衣袖之內,悄然環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