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2/3頁)

她是頂級女官,身佩慈寧宮待詔之責,又常常為董靈鷲起草文書、擬寫詔令。當杜月婉一動不動的紗扇輕輕搖晃起來,這些人才猛然想起正處在太後的眼皮底下,俱都咬牙忍耐,又坐了回去。

其實這些事不必說,光是憑借揣摩,許祥和商愷兩人大約也能猜得到一二。就因為宦官跟文臣集團的矛盾是不可調解的,所以孟誠才沒有讓這些官僚參與對“天子近侍”的審理,而是讓這件事在宦官團體的內部終結。

換而言之,這是皇帝孟誠對於商大伴的最後一次憐憫和偏袒。關在許祥這裏,他一定會遵守聖旨,不動私刑,可是到了刑部大獄,那些獄卒也有很多法子在表面上沒有傷的情況下,將人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月婉出聲之後,商愷反倒戾氣消減,坐在堂中,遙遙看向她:“你在這裏看笑話了。”

杜月婉道:“妾奉太後娘娘之命,來此旁聽。”

商愷默了默,感嘆道:“所以我的小主人能再長大些,像太後那樣精明強悍,也就不會被這些人欺負了。”

“然後就要被你蒙蔽麽。”杜月婉面無表情道,“宮中什麽時候用了這樣一筆燈油錢?”

商愷徹底松懈,毫不避諱地捏著自己酸脹的膝蓋。他的身體有幾處舊傷,一到了陰雨、下雪天,都會從骨縫裏泛起疼痛……這都是昔年伺候年幼的東宮太子所致,在孟誠很小的時候,商愷就被選中入府,服侍他了。

他道:“那確實不是一筆燈油錢。”

這就是認了。

證據確鑿,他想要推脫也沒有辦法。先前不認,是對孟誠的選擇還抱有希望。但如今這個局面,皇帝陛下就算是再念舊情,也必得舍棄了,就像是他的那位老師李先生一樣,他的喜與惡都極簡單、極痛快,很好判別,讓他舍棄自己親近的人,就跟剝了孟誠的一層皮一樣難受。

這一點,他跟先帝不太一樣。

商愷看著她道:“杜尚儀在宮中多年,應該知道宮裏的用度全都掐在六部裏,陛下的家即是國,陛下的國即是家。他年紀輕輕,想要用什麽東西,賞賜什麽人,這筆賞賜還要經過他們臣子的賬上,要記得清清楚楚,有半點靡費,都會被指責上書,大肆誇張。”

杜月婉道:“所以,你斂了這一筆財,是給陛下用?”

商愷緩緩笑了,這種笑意太過猙獰和分裂,像是他整個人都從中心劈開,一半是忠心耿耿,一半則是滿臉的虛偽和算計。

他咳了咳,聲音幹得嘶啞:“陛下想要什麽,我就弄來給他。他想吃什麽,玩什麽,不用再被人揪著、盯著,主子有我呢,我總有辦法的。”

杜月婉很久都沒有說話,她擡手將紗扇移到面前遮住神色,道:“請許秉筆繼續審吧。”

許祥頷首稱是,在滿場冷寂下隱隱怒火騰燒的空氣中重新走到商愷面前,跟他道:“商大伴,陛下的聖旨就是如此,這件事……就結束在你我這裏吧。”

商愷望著他,一邊扯動嘴角發笑,一面又從眼眶裏滴下淚來,他道:“許秉筆,是他們逼得聖上不要我的,是這些人逼著陛下痛心的。你如今站在這裏,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跪在我的位置上,他們這些人也會逼著太後殺了你——”

許祥眉峰不動,語氣有一些難以形容的寂冷味道,他輕聲回答:“在調入內廠的那一天,我就已經為自己想好結局了。商大伴,跪在這裏,如果就可以陳情的話……於我而言,那是一種奢侈的死法。”

……

啪嗒。

一顆潤澤的棋子落在棋枰上,填補上了這一片的“筋”,讓散亂的棋形收緊,有了成龍擺尾之勢。

孟誠坐在董靈鷲對面,盯著這顆棋子,手裏不斷地在棋簍裏抓弄。他魂不守舍,許久才反應過來這一步的精妙,吐了口氣,道:“母後棋藝精湛,兒臣自嘆弗如。”

董靈鷲捧茶喝了一口,明知故問:“在想審問商愷的事?”

“對。”孟誠舉棋不定,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暫且放下了棋子,雙手交疊起來撐在下頷上,形容沉默,半晌才繼續道,“母後專程來看望兒臣,是為了開解兒臣的嗎?”

“有一點吧。”董靈鷲道,“更多是因為……哀家最近才感覺到,當一個人傷心疲憊時,倘若有親近者陪伴在側,是一種極大的安慰。然而你跟盈盈出生後,我與他都沒能做得太好,沒能好好地陪伴、教導你們。”

此處的“他”沒有別人,唯有明德帝孟臻一人而已。

“母後……”

“我想,你今日大約會很傷心的。”董靈鷲態度溫柔,輕言細語地跟他道,“不會難過到要跟娘親哭鼻子吧?”

孟誠看了看她,用力搓了一下自己的臉,將情緒平復下去,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有出息一些,低聲:“跟您和父皇相比,兒臣永遠都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