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2/3頁)

“至於你說的,連坐。”董靈鷲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一下。她在很多事上都有超前的眼光和見地,很是包容,就如同《疏議》損害利益,她卻還是認為裏面有很多好想法一樣。

但在廢止連坐這件事上,連董靈鷲都覺得未免太虛浮、如漂泊浮萍無根無基,只有一紙空論而已。

她盡量語調和婉地道:“歷數各代,本朝並不算重刑,只要連坐一廢,天底下的犯禁、謀逆、貪汙、叛國……等等,諸如此類大罪,將層出不窮,世風難正。別的不說,天底下想要讓大殷不姓孟的人,可不在少數。”

孟摘月脊背一寒,試探道:“那像兒臣說的,先減輕五服之外的連坐呢?”

“那要是家中奴仆犯禁、鄰裏犯禁,便不幹主人家的事了嗎?”董靈鷲道,“知鄰裏、友朋謀逆而不報,皆因其無罪也。韓非子《制分》論①:告過者免罪受賞,失奸者必株連刑,如此則奸類發矣,奸不容細,私告任坐使然也。”

說罷,太後輕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有些無奈:“難道盈盈是覺得,京城中秩序井然,奸邪少見,是因為人人皆有一派道德之心嗎?”

孟摘月雙手捧臉,把軟乎乎的臉頰捏得泛著粉紅,神情微微抑郁:“那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既保證律法的威嚴,又能讓更多無辜之人免受淩/辱。”

她話一出口,立即意識到不對,董靈鷲的神情果然稍稍一變,轉而跟王皇後道:“柔兒,上回你說得那件繡品做得如何了?不妨取來給哀家看看。”

王婉柔知情識趣地起身,行禮道:“兒臣這就回宮去取。”

一旁的瑞雪送其離去。待王皇後離開慈寧宮後,董靈鷲才語調玩味地重復了一遍:“淩/辱?”

孟摘月脊背僵硬,忍不住捏了捏皚皚的尾巴,禦貓“喵嗚”一聲,扭動身軀從她懷裏跳出來。

董靈鷲道:“什麽人是又無辜,又受到淩/辱的,讓昭陽公主殿下這麽上心。”

孟摘月眼睜睜看著貓太子走到母後面前,手裏絞著手帕:“兒臣只是……一時想到……並不是全為了他……”

但很大程度上,她蛻變的原因是因為那日在內獄受到的沖擊,那些有關於刑罰、酷吏、律法,那些幹涸的與嶄新的血,那些封建王朝束縛在每一個人身上的絲線,都深深地驚動了她的原本無憂無慮的靈魂。

董靈鷲盯著她的臉,突然道:“我將許祥免去職務,送進你府中,任由盈盈褻玩,如何?”

公主大為震驚,手足無措,啞口難言,她對著母後如刀刃一般的視線,感覺自己就是說一句假話,都會被從中間剖開,活生生地取出她的心臟來。

孟摘月喉間一動,語調不由得鄭重起來:“兒臣並非眷愛籠中囚鳥之人。”

董靈鷲目光停在她身上,大約片刻才收回,喝了口茶,神情語氣又放松起來,那股勢如天傾的壓迫力從她身上一絲一縷的褪去,她道:“你的機會可就只有這一次。”

孟摘月道:“兒臣不會後悔,我可是公主呀,這還拿不下他?”

董靈鷲被她逗笑了,說:“公主就行嗎?公主要是行,你不早就高高興興地在公主府享樂了,還巴巴地進宮做什麽?”

孟摘月略微尷尬,但還是嘴硬:“那是許祥不識擡舉,兒臣再給他一次機會。”

董靈鷲道:“他最好一直不識擡舉,不然這事兒瞞不住,朝臣罵你、罵你皇兄,要是知道哀家縱容,還得罵我。”

“怎麽敢的呀!”孟摘月豁然站起,略一掐腰,語調又嬌蠻又可愛,“誰敢對母後不敬,本宮非得打他一頓不可。”

董靈鷲道:“話都說到這裏了,你還死性不改。坐。”

孟摘月也知道娘親其實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故意作此言,然而她總不肯學乖,惹母後和皇兄擔心,只好訕訕地坐下來。

董靈鷲從手邊的書案裏翻了翻,從裏面抽出來一本文書,但不是奏折模樣,而是信箋之狀。她將信箋遞給了盈盈。

孟摘月接過,聽她道:“這是大理寺卿王明嚴寫給哀家的,以他私人的身份,希望能收你為關門女弟子,加入跟隨他修撰起草《大殷律疏議》的那群學生之中。”

孟摘月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她仿佛腦袋讓重重地錘擊一下,渾身上下都驟然一抖,神情呆怔,難以相信。

“哀家曾回復問他,為何王寺卿學生弟子遍天下,卻要收公主為學生。你畢竟是女子,曾經又修的是老莊之學,與法家可謂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王寺卿信中說,他的學生故吏雖多,可皆是學儒的男人,在其位,謀其利,心腸皆一致,而天下有萬萬數的男子,就有萬萬數的女子,若無公主這樣身份尊貴、而又能睜開眼為底層小民謀利的女子修法,恐怕全天底下的女子,皆在泥濘深塘之中,無人為她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