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3頁)

許祥道:“娘娘有了更好的人選?還是要撤去內廠的建制。”

董靈鷲稍微沉默。

許祥知道這是董靈鷲為他惜命的考慮,於情勢不符,便道:“請您收回成命。”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轉動手串,凝望著簾外的微微夜風和薄雨,“你這個人皮與骨不合,外表俊美,讓旁人看著喜歡。可從心到骨頭縫兒裏都苦得很。若是盈盈以後為你傷了公主的身份……”

“若如此,奴婢自裁謝罪。”

許祥難得在話有未盡之意的時候插言,似乎他已經提前考慮得足夠久。

董靈鷲面色不變,又道:“那要是為你傷了心呢?”

許祥怔愣片刻,擡首望向她。

“難得不是為人而死,”董靈鷲道,“難得是為人活下去。有時候,直面世事艱難,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勇氣。”

她看向許祥,道:“哀家不知道你是怎麽想,但盈盈的手上有一樁事業,能不能著書立傳,為天下之先,恐怕要十年、二十年來驗證……這期間,要是因為你,牽扯到她的這樁事業……”

董靈鷲想了一會兒,繼續道:“哀家不想讓你死在我手裏。”

許祥卻忽然松了口氣,他難得吐露道:“能如此,反而是奴婢畢生之幸。”

向來一朝之宦禍,都會在一個特定的時刻清洗。那必然是皇權占據回主導地位的時刻——也就是說,當孟誠有能力獨理朝政、說一不二的時候,那麽為壓制相權而生的宦官制度,也就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

宣靖雲、陳青航等人,不過是除去職務,回歸宦官的原始身份,權力流失而已。但身在內廠的許祥,卻有一樁樁一件件的“前車之鑒”等待著他。

“也是……”董靈鷲語意深長、慢慢地道,“若是哀家親自料理,總比前朝治理宦禍時千刀萬剮要強多了……”

……

太後娘娘並不是要為了王家的事情敲打他,反而是要在走到窮途末路之前,有撈他一把的心……可惜許祥能以殘軀活下來,仿佛就靠著這份刺手的差事,以此職務為情由而生,斷然不肯做一個無用廢人,所以當即拒絕了。

到這裏還好,但後面的對話,屬實讓鄭玉衡為此感到震動——他還沒有見過董靈鷲真的說出如此無情之言,這幾乎是近些時日來的第一次。而且許秉筆的回應也很特殊,他並不是告罪立誓,反而如釋重負。

事後,鄭玉衡回想了一下歷朝歷代掌管刑獄的宦官下場,忽然明白了許祥為何如此了。

夜幕降臨,問完話,董靈鷲就將許祥打發回後省歇息。風雨晚來急,殿外熄了燈,只留著一盞紗罩裏的盈盈小燈,放在床頭。

鄭玉衡原本坐在床邊看書,燈燭熄滅後,他放好醫書,顧忌著傷口沒有往董靈鷲被窩裏鉆,只是躺在她身邊,睜著眼睛想事情。

四面昏暗,燈影朦朧。董靈鷲借著光看了他一眼,隨口問:“睡不著?”

鄭玉衡翻了個身,對著床帳上花紋,又挪開視線,看了看床頂上的雕刻繪制,好半天才道:“……檀娘……”

“嗯?”

“你素日待人的一片苦心,我都知道。”他說,“但那麽冷酷的話,還是頭一回聽你說得如此明白。”

“什麽?”

“許秉筆的事。”

“噢……”董靈鷲先應了一聲,然後懶洋洋地道,“我在你心裏,想必是柔婉溫和至極的了,人也多情,不傷蟲蟻草木。只可惜那是你自己美化了我,我不是那樣的。”

“我知道,”鄭玉衡道,“你要是那樣,早就讓人給吃得幹幹凈凈了。”

董靈鷲笑了一聲,沒回答。

鄭玉衡又道:“要是你也能料理我就好了。”

董靈鷲:“……”

她伸出手摸了摸鄭玉衡的額頭,被對方拿了下去,爭辯道:“我沒發熱。”

“你這腦子糊塗的,不似正常。”董靈鷲道,“一定是在江水裏泡完灌進去水了,快倒出來。”

鄭玉衡睜大眼睛,湊上去面對面,極為認真道:“我是說,檀娘到時候下一道詔書,賜死我給你陪葬。”

董靈鷲:“……水進的還不少。”

“因為我怕你跟我想的不一樣。”鄭玉衡提高了聲音,“你肯定想著讓我輔佐陛下,然後交代給我一樁什麽重過山陵的天大囑托,不許我陪你。你肯定是這麽想的。”

董靈鷲被他說中,也不惱,坐起身攏了攏被子,道:“不然你還想怎麽樣?我這麽培養你是為了什麽,鈞之也是修文讀書的人,怎麽不知道我有心成全你的抱負。”

鄭玉衡也起身,一邊擡手給她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一邊擡首跟她理論:“我要是為了自己的抱負,我根本就不去那裏,我是為了讓你省心,不用你成全。”

董靈鷲道:“好,這個情不領也沒什麽,我是有意讓你做輔佐皇帝的純臣,因為你身後沒有家族倚靠,待我百年之後,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