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3/3頁)

這時候,裏面已經悄無聲息,仿佛那個學叫人的小孩子已經睡下了。鄭玉衡掰著手指算了一會兒,從世子成婚到現在,十個多月,這孩子居然能叫出聲來,少說也有一兩個月了,恐怕是個早產兒。

他算得丁點不差,甚至要是再仔細一些,他應該能深入了解到這次老王妃慕雪華進宮的意圖——王府的每一任新生兒、每個世子,都要交給董靈鷲看一眼,甚至說她這次來就是要讓小孩子跟太後娘娘多親近親近,哪怕日後皇帝不滿王府,有了殺伐之心,看在和娘娘的情分上,說不準就能保留一份香火之情。

老王妃雖然自認為是個婦道人家,不曾參與政權爭鬥,但她的謹慎和小心卻是這些年經歷得來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這也是表面上最大的理由。

這孩子早產體弱,慕雪華唯恐這孩子的命格不好,在王府裏養不大,便想要來借太後娘娘的福氣沾沾光,天子所在、龍鳳呈祥之地,對他的命,說不準還能有些助益。

鄭玉衡孤孤單單地撥弄著簾尾,裏面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地起身聲音。

他頓時屏息,猶豫著要不要退開——太醫的身份雖能值夜,可也是在偏殿暖閣裏,在這兒不成規矩,萬一起來的是王妃呢?

這心思剛起,隨即又被熟悉的腳步聲打散了。他聽出是董靈鷲的腳步。

燭光籠罩不到這邊,朦朦朧朧的影子落入月光之下。

董靈鷲披著長發,一身薄薄的素衫,月色籠著她的肩頭,仿佛從夜中散發著幽幽升起的微塵。

鄭玉衡猛地心臟停跳,隔簾望著她如霜雪的眉眼,忽然覺得說不出話,只靜靜地望著她,而後猛地想起李煜密會小周後時的情景,他寫小周後悄悄地跑出來與他約會,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夜深人靜,依偎在他懷裏。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相看無限情……

夜風低柔,吹起輕微地簾響。

鄭玉衡猛地回神,低下頭,喉結微動,暗暗地罵自己——怎麽總想一些李後主寫的偷情之詞?這是什麽艷詞,怎麽好對檀娘如此想?

董靈鷲不知他所想,悄悄地低下身,隔簾看他,放輕了聲音:“我知道不是瑞雪,八成是你在這裏。”

鄭玉衡想把手伸過去,但顧忌著珠玉相撞的聲音太大,恐怕驚醒小孩子。於是一片能被風吹起的孱弱珠簾,居然成了相隔互望的屏障,讓人不敢觸摸。

他悄聲道:“你怎麽知道?”

董靈鷲看了一眼他的手,說:“她們都不會這麽煩躁,手亂心亂。”

鄭玉衡縮了縮手指,愧疚道:“我吵到你了?”

“沒有。”她說,“我睡不著。”

鄭玉衡有點兒滿意地道:“因為沒有我疊被鋪床麽?”

董靈鷲瞥了他一眼,道:“是啊,你這時候過來抱一抱我,我才睡得著呢。”

鄭玉衡沒想到她打了個直球,臉紅到脖子根,竟然真的朝裏面看了看,躊躇道:“不好吧……這麽偷偷摸摸的……”

他又稍微扭捏地說:“……要是你一定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董靈鷲小聲跟他道:“還是算了,要讓王妃醒了,我可不知道怎麽說。”

鄭玉衡捧起臉,幽幽地微嘆,然後又擔心起來:“你把手伸出來,我摸摸涼不涼。”

董靈鷲卻搖了搖頭,她穿得有點薄了,這時候手指冰涼一片,不好讓他碰,便站起身,輕道:“我回去了。”

浮在她肩上的月光跟著一同晃動,披落在她的側身,映在如霜的肌膚上。

“嗯。”鄭玉衡看著她。

董靈鷲稍微提起衣衫,減輕裙擺落在地面上沙沙的摩擦聲,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見鄭玉衡還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董靈鷲沒有出聲,做了個口型,跟他道:“去睡吧,夜安。”

鄭玉衡點了點頭。

她走出了那片窗下月華的範圍,身影朦朧不清起來。

鄭玉衡望著她的背影,心都要被融化了。

作者有話說: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兩首都是李煜的《菩薩蠻》,這裏只是節選。嗯,兩首偷/情詞。李後主雖然亡國之君,但詞寫得針不戳,這兩首詞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