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第3/4頁)

“傻話……”董靈鷲低聲道。

鄭玉衡不反駁,只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兩人匯入人流。

京中的上元節花燈會可比宮裏熱鬧多了,不僅人多,各色各樣的吃的玩的也數不勝數,不時便能見到妙齡女子在家中婢女小廝的跟隨之下,從馬車上下來露面。

鄭玉衡一概不認識,董靈鷲便指給他看,一個個地講道:“這是定安伯爵府的馬車,領著兩個小娘子、坐在閣樓上的那個是定安伯爵夫人。”

“她年輕的時候才這麽高,沒想到嫁了人還能再長。十二歲的時候來我家上書塾,我跟她玩射覆,她十局贏不了一次,哭著要打我,從東府追過來……”

“這個是學台編修侍讀慶越之的夫人,是續弦,比你大兩歲。慶越之快七十的人了,因為娶這個續弦,先帝曾經還作詩諷刺過他。旁邊的是她家嫡幼女,婉柔跟我說過,仿佛已經定了親……”

董靈鷲語氣懷念,時而多說幾句,時而卻一言不發,保持沉默。兩人行過燈會上滿眼的彩色花燈,經過聚起來猜謎的人,走到一處高台邊時,忽然拋下來不知道什麽東西,紅彤彤地一片。

鄭玉衡下意識地接住,發現是一個紅蓋頭,他轉過頭,見高台上的聚集著眾人,大多都是老少爺們,見到是這樣一位俊俏的公子接了,都哈哈大笑,為首之人道:“好彩頭啊公子,不知公子娶親了沒有?我們這麽多人等著沾沾員外的喜氣,倒是讓你沾到了,我給你道喜了!”

“是啊!員外家可是結了一門好姻親,接到這個蓋頭,家中必有喜事,想必公子很快也能喜結連理了。”

鄭玉衡轉身行禮,先謝過他們,而後道:“承各位吉言,在下已有中饋,正是一位如花美眷,神仙娘子。”

對面笑得更歡,有大聲玩笑的,有說他怎麽不帶夫人出來遊玩的,還有慫恿著討賞的。鄭玉衡也不吝嗇,慷慨地給了賞錢。

兩人離開高台後,董靈鷲才低低地笑了一聲,說:“江湖騙子,專來騙你的。”

這是市井裏的老手段了,每逢年節,弄個什麽手絹、蓋頭、年畫,專門挑著人扔過去,編個事兒,然後說上點吉祥話,就能討賞了,如果沒有賞錢,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那裏的。

鄭玉衡意外道:“你也知道?”

董靈鷲道:“二十年前就是這一出戲碼了。我爹也信,看來冤大頭不止你一個。但明知道上當,還要上當,那就只剩你一個了。”

鄭玉衡道:“大過年的……你又給了我壓歲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

董靈鷲敲了敲他的手背:“這詞是這麽用的嗎?笨蛋。”

“檀娘這麽聰明,不也眼睜睜地看著我上當麽。再說……他們說得話也挺好的。我娘子就是這麽好,世上獨一無二。”

董靈鷲道:“原來是說到你心裏去了,怪不得吃虧還笑。”

“我心裏……”

他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連腳步也停下了。

兩人走過燈會喧鬧處,來到河水下遊。比起上遊的繁華,此處可以說是寂寥無人。是燈火不照的僻靜之地。

半融的冰在河面上流下,遠遠地隨著波瀾流下來一批水上花燈,如湖中火蓮般盤旋著靠近。

鄭玉衡的後半句就在潺潺流水聲中停住了。

董靈鷲能聽見他轟鳴鼓噪的心跳聲,涼絲絲的風吹過她耳畔的碎發。而後,臉上的面具上似乎被觸碰了,他的指腹抵在儺戲面具的臉頰上。

他慢慢地撫摸著光滑的面具,和上面塗飾的誇張彩色紋路,這點輕盈不堪形容的重量落在上面,卻仿佛不是隔著一層物,而是在真切地撫摸著她的臉。

他的手從臉頰上下滑,帶著一股很輕、而又令人心顫的力氣,撫向面具上的唇,觸摸著它堅硬又冰冷的質地。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但董靈鷲感覺到他沉默之下沸騰如巖漿的熾熱,像是一股幾乎承載不了的沉濃情感,在這一刻不斷地擠壓、不斷地濃縮。

然後,他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緊張到幾乎有些拘謹地捧起那個針腳並不細致的紅蓋頭。

鄭玉衡用雙手把蓋頭蓋了上去,然後解下她腦後的繩結,將儺戲面具松了下來。在面具卸去,紅綢未落之際,他倉促地見到了她的臉龐、她幽深又溫柔的眼。

這一切,幻覺般地跟十幾年前在太子府成親的一刻交疊在一起。她記起出嫁時蓋上的蓋頭,上面勾勒著最精細、最華貴的圖樣,繡著尊貴的鳳凰,而不是現在眼前的這個,連鴛鴦圖案都歪歪扭扭,是市井商販用來討賞錢的圈套。

她想,鄭玉衡,你真是一個圈套。

鄭玉衡伸出手,捧著她蓋頭下的臉龐。他終於撫摸到了她的臉,她不能在宮外現身與他相會,她的臉不該出現在這種京眷雲集的場合,她的終生是這個王朝的柱石,是史書上記載的一筆,也是幾乎所有人心目中、不可具備私情的出世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