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月末,春寒料峭,赤水回程的隊伍中,氣氛比天氣還冷。

山海城是大城池,亦屬於明文禁令不得禦空飛行的城池之一,想要進出,除了徒步,就只能借助車馬之力。

赤水的馬車上纂刻著法陣,一路疾馳生風,風聲嘯嘯,車內卻很安穩,感受不到一絲顛簸。

音靈的車架走在最前面,一騎絕塵,甩開別人好一段距離。

後面那架馬車裏只坐了兩個人,赫然是路承沢和才逃脫生天的松珩。

“行了,也別想那麽多。”路承沢拍了拍松珩肩頭,將療傷藥散推到他跟前,道:“你現在養好身體最重要。”

松珩臉色極白,整個人起來孱弱又疲倦,扯著嘴角笑起來時怎麽看都是一股逞強的姿態:“你放心,我都有數。”

“還都有數。”路承沢看了看他崩開不知多少回的傷口,道:“我提醒你一句,你現在可不是戰無不勝的天帝,這具身體哪經得起你這麽折騰。”

“我知道該怎麽做。”松珩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正因為不是第一次經歷了,回憶和理智都告訴他,現在他該做的是吞下療傷藥散閉著眼好好梳理身體中紊亂的經絡。這樣等回了赤水,路承沢出手給他續上時會方便迅速很多。

可他一閉上眼,眼前閃過的都是薛妤點名留下那名少年時的情形。

他靜不下心。

他想不明白。是真不明白。

“呐。”路承沢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從袖袍裏拿出一本手冊,推到他面前:“看看吧。”

顧念他手上沒一塊完整的肌膚,路承沢貼心地替他翻頁,修長的食指落在其中一頁的小像上,道:“薛妤這次救的是一只妖鬼,資料都在這裏,你自己看看。”

“你記不記得,除你之外,上一次活下來的是哪兩個?這個溯侑可有在裏面?”路承沢問。

“太久了。”松珩皺著眉搖頭,道:“我只記得有個叫沈驚時的——這次被陸秦救下來的那個。”

當事人都不記得,路承沢更不記得。

“其實不只有你,我也不明白。”路承沢嘖了一聲,流光熠熠的鳳眼裏現出些真實的不解之意:“就算要選,她選誰不好,非選個滅人滿宗的,還是只妖鬼。”

“我看來看去,若說這只妖鬼有什麽值得一說的,就只有那張臉了。”

翻完溯侑的,松珩默不作聲煩到自己那頁,才要看下去,聽到松珩這句話,他無聲無息屏了下呼吸。視線再落到紙張上的時候,他是一句話,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我從前沒問過你。”路承沢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開口道:“看看別人進審判台幹的都是怎樣駭人聽聞的事,你這倒好,還跟皇宮中人扯上關系了。”

“那位王爺幹了怎樣人神共怒的事,讓你這樣的性格都非要殺人。”

雖說聖地地位特殊,自稱古仙,可這世間說到底還是以人為本,皇宮是人權最集中之地,擁有千萬年積攢的底蘊。聖地和皇族一向是互相敬重,井水不犯河水。

修士殺人其實並不少見,這世上每天死去的人數都數不清,一條人命根本不足以驚動聖地,不足以讓他被壓上審判台。

可松珩殺的,是擁有皇族血統的親王。

此事一出,天子震怒,下令舉國緝拿。若不是扶桑樹的神念選中了他,這會估計已經被千刀萬剮,屍骨無存了。

只是這樣一來,路承沢更不好跟族裏交代。

“我已經想好了說辭,你到時候配合一下就成。”路承沢說:“你當年跟著薛妤,也不止一次到過赤水。我那環境雖然比不上羲和與北荒,但比鄴都還是強上不少,靈氣充沛,你有功底在,重修不是一件難事。”

松珩朝外遠看了下,半晌,溫聲道:“承沢,多謝你。”

“你我之間,說什麽謝。”

“但松珩,我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路承沢遲疑半晌,斟酌了下言辭,還是道:“當年我就提過,你和薛妤,可能真不合適。”

“確實,她身份尊貴,配誰都綽綽有余,即使是你成為天帝,她依舊是最合適的天後人選。可鄴都嫡系到了這一脈,就她一個女孩,從小獨挑大梁。想一想她手底下壓著多少妖鬼就知道,要坐到這個位置,不論是手段,還是性格,都需要十分強勢。”

“這就注定了薛妤不可能依附於人。她自己足以獨當一面。”

“你呢,你看著脾氣好,心地良善,實際上也執拗,認準的事掰不過彎來。”

說完,路承沢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這男女相處之道,大多互補,我強勢些,你就柔軟些,你心軟些,我就果斷些。兩個都身居高位,又是藏著事不說,喜歡自己解決的,怎麽處得長久。”

“就比如那位茶仙,還有鄴都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是那麽回事。我問你,你不說,薛妤問你,你也不說,這能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