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薛妤一行人沒等天亮就離開了西樓,趕往紫薇洞府出事的海域。

馬車上貼了縮地成寸的極速符,一路風馳電掣般往晨起的濃霧裏奔。

寬敞舒適的馬車內,薛妤才一上去就靠在角落裏閉了眼,儼然一副不想說話,生人勿進的模樣。

她似乎時時都心情不佳,冷冰冰的拒人千裏。

梁燕等人紛紛交換自己聽來的消息,相比榴娘說的,樓裏姑娘知道得更少,很多都是口耳相傳之後得來的帶著誇大成分的話語,難辨真假。

見薛妤皺眉沉思,梁燕率先輕手輕腳下了馬車,輕羅和溯侑緊隨其後,唯有朝年,腳都已經落在地上,在原地遲疑了會,又嗖的一聲鉆回馬車裏。

“女郎。”朝年悄無聲息溜到薛妤側面坐著,聲音跟平時的咋咋呼呼全然不同,聽上去認真又嚴肅:“我們是跟赤水交惡了嗎?從那邊押送過來的囚犯,我們要不要再過手查一遍?”

“不必。”薛妤伸手揉了下左側肩骨的位置,說:“路承沢再沒腦子,也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

“按正常流程走就行,該審的審,該殺的殺。”

“是。”在知道只是薛妤和赤水那位聖子的個人恩怨,並不意味著兩地交惡的消息後,朝年松了口氣,又道:“先前女郎還未回來時,溯侑找了臣,問聖地秘笈的事。”

“你回了他?”薛妤睜開眼,瞳仁裏水蒙蒙的像是籠著一片薄煙,她像是終於提起了點精神,語調裏有了些許波動。

“回了。”朝年嘿的笑了一聲,道:“女郎只做好事,從來不為自己說兩句話。臣擔心遇到些拎不清的惡意揣度女郎的用心,索性說得明明白白的,這溯侑,甭管他過去怎樣喪心病狂,從今以後,他但凡還有點良心,就不能幹出對女郎不好的事來。”

薛妤默了默,道:“說這些做什麽。”

“女郎忙,懶得同別人多費口舌,臣不忙,臣有的是時間說話。”說著說著,朝年頗為好奇地問:“其實不止他自己不懂,臣也想不明白,女郎為什麽對那只妖鬼那麽好?”

薛妤嘴角微動,難得多說了兩句話:“你不是才滿世界嚷嚷說我心善?心善之人可不就是對誰都好。”

“也不是這樣。”朝年撓了撓頭,斟酌著言辭,確定沒錯了才開口:“怎麽說呢。女郎對人好也分善惡。”

“就像大獄裏犯事的妖鬼邪物,不論他們怎麽痛哭流涕說自己身世可憐,怎麽保證日後絕不再犯,女郎都不會動惻隱之心。”

朝年的目光落在薛妤那雙無暇的纖細手掌上,他親眼見過,這兩只手往天空一落,鵝毛大的雪花就會落下來,一片一片,宛若死神高舉的屠刀,所過之地,血液淌成了小溪。

善罰分明,恩威並濟,有的妖怪和她稱兄道弟,有的妖怪卻恨她恨到骨子裏。

朝年跟在朝華身邊,從小就知道——聖地培養出來的傳承者,見得最多的就是鮮血,即使生了副好心腸,也不可能隨處發散善心。

“女郎留下輕羅,是因為她為狼妖所迫,卻沒做什麽害人的事,最後還放了那些村民。”

可那只妖鬼,做的是滅人滿宗的事。

這種罪行,即使放到鄴都大獄裏,也是罪無可赦的程度。

薛妤救下他,給他療傷,贈他最高深的心法,難道真的是因為那只妖鬼長得好看嗎?

照朝年看來,自家女郎也沒往他臉上認真看幾眼啊。

“人世間浩如煙海,惡貫滿盈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為何天機書獨獨選中了他們?”薛妤一只手懶懶地掀開車內的簾子,看著遠處飛快逼近的山頭,道:“天機書是能勘破世事的聖物,它都願意給次機會,我做什麽一棒子將人打死。”

上輩子,這輩子,她從審判台帶了兩個人下來。

松珩這個人,雖然忘恩負義,可薛妤承認,他是個好人,至少,他曾救過不少人。

她想,天機書不會給真正罪無可恕的人機會,他們骨子裏都存著不為人知的柔軟一面。

曾經善殊的那幾句話,足夠說明一些東西。

既然她知道裏面可能有隱情,既然那只妖鬼已經受過該有的懲罰,既然她救了他。

她就不會刻意打壓,言語羞辱,借此立威。

她不是閑得沒事愛給自己找事的人,也沒什麽以折磨人為樂的癖好。如果真要這樣,那她不如不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薛妤擡了擡眼,眼瞳裏流沙一樣淌過許多重景色,“鄴都心法不同於其他秘笈,走的是善惡分明的道,他若是道心不堅定,壓抑不住骨子裏的惡念,就修不到高深的境界,成不了什麽氣候。”

若是真讓他修成了,也不算白救他。

朝年這下徹底放下心,一身輕松地出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