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張紙條落在昭王手中,像點燃了火似的,灼得他五臟六腑齊齊冒煙,頭發絲都要顫抖著倒立起來。

這算什麽賠償,說是訛詐也不為過!

若是往常,裘召早該沉不住氣大發雷霆,可此時此刻,他當眾跪著,一擡眼便是十步之外裘桐陰沉沉的目光。那視線像鋒利的刀刃,仿佛在說,他今日膽敢有半分不合身份,不合時宜的舉動,這王爺也不必再當了。

見狀,裘召便知道,這個啞巴虧,只能他捏著鼻子認了。

招惹薛妤,牽扯鬼嬰,數年心血全廢,裘桐對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他恨恨咬牙,揚了揚那張紙,要笑不笑地扯動嘴角,看向那位來報信的書生,道:“聖地傳人身邊的從侍,身體也挺金貴。”

“從侍”兩字,他咬得重,像是在表達某種憤懣和不滿。

小書生不以為意,甚至眼尾因為笑意而彎起的弧度都沒半分變化,只彎了彎腰,道:“昭王容稟,我家殿下對下一向寬仁,這單子上列的也都是療傷必需之物,畢竟人被您傷成那樣,想要完全恢復,確實不容易。”

話說到這一步,昭王原本還想再陰陽怪氣幾句,說些“區區妖物”之類的字眼刺人,想了想,到底礙於站著的裘桐,硬生生將話憋了下去。

他悶悶地一擡眼,將清單遞給垂眉順眼跟著他一起罰跪的王府管家,竭力忍著火氣,道:“去庫房取。”

裘桐負手而立,即使未著天子冠服,也是一派疏風朗月的儀態風度,他望向小書生,臉上看不出半分日前陰霾,甚至還蘊著點笑道:“回去告訴你家殿下,阿召莽撞,朕日後會好生約束,望薛妤姑娘寬恕他這回。”

說罷,他側身,寬袖垂落,“白訴,再取三根九節赤參,兩瓶玉竹瓊花露來,全當是朕管教不嚴的賠罪。”

他話音落下,昭王才平復幾分的心又開始滴血。

九節赤參,玉竹瓊花露都是絕頂珍稀之物,可以說,裘桐的身體狀況在成為人皇之後堪堪穩定下來,沒再繼續惡化,全靠這類天靈地寶蘊養著維持。

只可惜他們說到底是凡人,這些東西的功效在他們身上,甚至難以發揮百分之一的作用。

可再如何,也輪不到白白便宜聖地之人。

那小書生急忙垂了下腰,道:“陛下千秋萬代。小人必定如實回稟我家殿下。”

等人一走,昭王跪著往前挪了挪,難以理解地壓低了聲音道:“皇兄,這就是訛詐,薛妤擺明了在坑我們,一百只妖都值不了那些東西。還有九節參和瓊花露,皇兄便是賞給朝臣都行,何必給他們。”

“阿召,你方才做得不錯。”裘桐就著寬椅坐下,竹節似的長指有一搭沒一搭落在茶盞邊沿,落出節奏分明的“噠噠”聲響,“你是王爺,是人皇的胞弟,既然今日這番賠償避無可避,那多說無益,我們給就是了。這便是天家風範。”

“至於你說的九節參和瓊花露。”裘桐低低咳了一聲,不以為意地笑:“不過外物而已。若能用這些東西與一位心智實力兼具的掌權者冰釋前嫌,那這是我們賺了。別說這些,再加十倍朕也願意。”

“阿召。”裘桐看著自己蒼白的手掌,嘆了口氣,道:“若是事情已然到一種無法挽救的局面了,我們要做的不是一味懊惱沮喪,咒罵對手,而是竭盡所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就比如這回。你罔顧朕言,私自行動,事情敗露的第一時間仍沒有聯系皇宮如實稟告此事,之後明知那人來歷,你卻執意用刑,給了薛妤堂而皇之闖王府的機會,將自己變成無理的一方。”

“人家是一步錯,你是步步錯。”

“此番滿盤皆輸,我們所有暗中動作全部被迫停止,按理,朕該廢了你,賜你極刑。”裘桐居高臨下瞥者底下那張與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臉,用輕飄飄的殘酷話語告知他道理:“可朕沒有那樣做。因為此事已經到了最後一步,朕失去了很多東西,不能再失去一個弟弟。”

昭王頓時呐呐不吭聲,他垂下頭,握了握拳,保證道:“皇兄,臣弟知罪,絕不會再有下回。”

他知道裘桐登基前過得有多難,更知道他多有城府心機,多能狠得下心。

想當年,他們兄弟二人在三位風頭正盛的皇子光芒下處處避讓,能出人頭地,全靠裘桐步步為營,步步謀劃。每成一件事,便要殺掉許多人。

那些人,不論忠與不忠,如何痛哭流涕,倒地求饒,裘桐從未心軟過。

唯獨對他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忍了又忍,幾次三番對他格外留情,可以說是只打雷,不下雨,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

正因為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所以那份容忍便顯得格外珍貴、感人。

裘桐聞言,眯了下眼,揮揮手讓他退下,等昭王退到門檻外,又聽他不鹹不淡地開口警告:“裘召,再一再二不再三,你給朕長點心,下次再犯事,誰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