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薛妤沒能看進去任何東西。

霸占了小半張桌子的天攰把兩片翅膀全部展開,像只大號金蝴蝶一樣占據她大半視線。

看得出來,它是真對那個許允清耿耿於懷,也是真被薛妤那句話氣到了,以至於趴著趴著,就突然擡一下頭,磨一下爪子,再撲棱撲棱翅翼,一副隨時準備打架的煩躁樣子。

薛妤用筆尖點了點它濕漉漉的鼻頭,見它立刻擡起圓溜溜的鎏金瞳孔與她對視,道:“剛才你也聽到了,子虛烏有的事。”

“怎麽就氣成這樣了。”

她說歸說,卻沒什麽制止的意思,小天攰趴到左邊,她就到右邊看文書,它在整間內殿轉悠,她就時不時看一眼,後來,不知想起什麽,它嗖的一下閃電般躥出去。

薛妤招手喚來左右從侍:“跟著公子,要做什麽都隨他。”

她想了想,又吩咐:“算了,讓朝年陪著。”

天攰就是出去找朝年的。

他沒記憶,但依舊聰明,從崤城回鄴都,一路都是朝年與輕羅相陪,兩者相較,朝年顯然更放松,甚至可以說是放肆些。

他震驚在自己有蒼龍的一縷血脈這件事上,嘴巴一路就沒合上過。

即便除了輕羅時不時輕聲答幾句,根本沒有第二個人搭理他。

但這也能說明一些事情。

至少朝年在薛妤身邊待了很久,知道的事最多,不然怎麽敢這樣。

大戰結束,朝華,愁離以及殿前司其他精銳全部在崤城,殿前司的值房中,只坐著為數不多的十幾位同僚,要忙的事卻有很多,一件接一件,絲毫不能松懈。

朝年坐在自己的案桌前,打足了精神辦事,直到殿前司的門被推開。

他擡眼一看。

兩名從侍領著一只通體金黃,璀然熠熠的異獸走進來,天攰的速度很快,朝年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它就半坐在了自己的案桌上。

興許是有那麽一抹蒼龍血脈,朝年倒不怕天攰這雙溜圓的黃金瞳,但沒事也不敢多看,總覺得發怵。

面對這一幕,他別開視線,喚了聲公子後看向身後跟著的兩名女侍:“怎麽回事?怎麽帶公子來這了?”

女侍將薛妤的話低聲重復了遍,朝年眼前一亮,將手邊的各種秘笈案例和供詞往一旁推開,問:“公子想去哪看看?”

“許允清。”天攰歪著頭看朝年,吐字微頓,瞳仁裏團簇著金色的焰火,四目相對時給人一種如遭重擊的遲滯之意。

許允清。

提起許允清,朝年就想到三天之前的那一幕,當時眼前這位被刺激得不行,他自己呢,也像熱鍋上的螞蟻。

要說代替殿下給保證什麽,他不敢,畢竟許允清到底會不會陪伴在殿下身邊,他也說不好。

說到底,他再怎麽跟溯侑關系好,也是薛妤身邊的人,真要有個什麽事,也只會向著薛妤。

但如今,經歷戰場上的生死之事在前,收拾許家在後,朝年算是看明白了,薛妤對其他人壓根就沒半點旖旎的意思,按現在的趨勢看,未來女皇身邊的位置,也就只有眼前這一個。

這是來興師問罪來了。

朝年格外爽快地起身,道:“行,我帶公子去。許家許允清和許子華收買鄴都從侍,蓄意散播謠言汙蔑聖地傳人,挑撥聖地與妖都關系,如今被收押在殿前司私獄。”

他指了指右側鑿出來的羊腸小道,道:“就關在那裏面。”

天攰看了眼黑黢黢的通行小道,也沒見怎麽動作,翅翼都沒動一下,就那麽瞬間穿行著到了小道口。

朝年若無其事地用手掌蹭了下案桌最外側堆著的案例文書,臉上的笑毫無破綻,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中冒出角的那本名冊往外一抽,再飛快塞到案桌下的抽屜裏。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沒有發出絲毫的動靜。

連離得最近的從侍都沒察覺到。

但天攰就是及時地回了頭,視線順著朝年竭力正經的臉,慢慢落到了案桌下底層的抽屜上。

它現在的樣子其實不大,比真正的原形縮小百倍不止,顯得眼仁很圓,鼻頭水潤,翎羽嚴絲合縫貼著身體的時候,現出一種並不張揚的安靜,但並不代表它身上的危險之意就完全被這樣甚至有些“可愛”的外表遮蓋住。

再怎麽說,天攰也是妖獸中絕對頂尖,不容置喙的存在。

它是天生的王者。

而且,讓人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世上僅剩的一只天攰,它有兩副面孔,在薛妤面前是一副,在別人面前是另一副。

朝年和溯侑共事二十多年,從前這樣的現象,也不是沒有,但他會遮掩,因此顯得不明顯,這兩天失了憶,又變回了原形,這種區別對待就展現得淋漓盡致,半分不帶含糊。

就比如此時,它看過來的這一眼,如果換做任何一個沒有蒼龍血脈的人,冷汗馬上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