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她將瞿潔帶進郢城的。

耳邊回蕩著眾人的哭喊聲,場面完全亂作一團,即便是諸縈自己也被擁擠推搡的人群撞了數下,身上的衣裳也起了皺褶,垂散下的幾綹頭發,讓她看起來也添了些狼狽。

原先虔誠、莊嚴,甚至帶了些企盼的氛圍消散的一幹二凈。

諸縈覺得,自己身處在這中間,卻又仿佛和世間的一切隔開了,所有人的動作似乎都變得遲緩,像是慢動作一般,她看見有孩童跌倒在地上,驚恐的啼哭著,也有人被人群踩踏在腳下,痛苦的呻|吟著,眾生百味,他們的臉上有恐懼、有驚慌、有無助和絕望,唯獨沒有先前藏在眉眼間的希冀與喜氣。

而這些密密麻麻跪在一處的,大多是庶民,也有落魄的士人、貧賤的商賈、滅國的王孫。他們之中,有些是衛國的子民,也有從陳、齊、鄭、吳……等等的諸侯國而來。

有的庶民,明明食不果腹,卻仍舊翻出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只是為了今日的祭祀大禮,即便那衣裳上打著補丁,卻也幹幹凈凈,可以瞧得出是特意漿洗過的。足以看出他們此前是多麽的用心和期盼,然而這一切,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雙原本簇新的麻布鞋滾落至諸縈的面前,鞋子的針腳很細密,可惜,不知被踩了幾腳,臟汙浸染鞋面,瞧不清它的本來面目。

周遭尖利的聲音似乎都變成了背景音,嘈雜,離自己越來越遠,諸縈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中嗡了一聲,她大喊一聲,“夠了!”

諸縈幾乎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將這兩個字喊出聲,無意識中帶動了這具身體作為遊戲人物的屬性,像是有無形的波動,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響徹雲霄。

下一刻,隨著她的意念轉動,身上赫然換上了那身早早選好,本該在祭祀大禮上穿的衣裳。衣裳是東方既白時的淡藍色,輕紗環繞,裙幅曳地,輕風拂過,上頭隱有流光浮起,不知是用何等布料制成,寬大的袖擺隨風晃動,飄然若仙。

不但是衣裳,就連諸縈面上的妝容,似乎也不同了。白皙柔潤的額間多了一道藍色花鈿,在諸縈的額間,非但沒有常見的婉約柔美,反而襯得她神情淡然,雙目間無悲無喜,如同真正的九天之上的神明,歷經數萬年的歲月,世間萬物再難使他們的心間生出半點漣漪。任憑世事變幻,石爛海枯,唯有神明立於其上,巍然不動,靜看眾生千像。

她是諸縈,卻又不只是是諸縈。

此時此刻的她,方才真正有了些傳說中神明的模樣,隱隱沾上了那份亙古未變的孤寂淡漠。

而隨著諸縈變換的,還有陡然出現的青鸞。它翺翔於半空之間,尾羽極長,通體羽色艷麗華美。它青色的雙翼攸然一展,發出了聲清鳴,比生了銹跡的銅鐘更古老厚重,卻又極為悅耳動聽,令人忍不住靜心聆聽。

這聲鳴啼,似乎安撫了眾人的心,令方才喧鬧推擠的人群將動作不由地放緩。

然而他們的目光卻並沒有被這只只在傳說與祝詞中出現的祥瑞神鳥吸引,而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諸縈身上。

只見諸縈一手微微揚起,竟慢慢的淩空浮起,身姿翩遷,風吹得她發髻間的淺色絲帶飄起,淩然若仙。直到她飛至青鸞的背脊之上,潔白如玉的腳輕緩落在其上,足踝上系著色澤清透的玉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泠的響聲。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目不轉睛,他們緊緊盯著諸縈,目光隨著諸縈而變換。所有的哭聲、推擠與痛苦,都在這一刻消失了,偌大的地方,連根針尖落地的聲響都清晰可聞。

只見諸縈立於青鸞之上,青鸞極為馴服的載著諸縈向祭祀大禮的高台飛去。能容納如此多人祭祀之地,自然極為寬大,可於青鸞而言,卻不過是短短的數次展翼,似乎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功夫,便已穩穩的落在高台上。

諸縈從青鸞的身上緩緩向下飛去,光潔的玉足落在青石上,愈發顯得白皙柔潤。這本該是極為旖旎的一幕,可卻無人敢起齷齪的念頭,只覺得敬畏,難以攀附。

她落在地上後,一手掐訣,面容仍是毫無波瀾,但卻隱有光華順著她蔥白般纖細柔美的指尖緩慢流動,隨著光華的愈加盛大,空中慢慢飄蕩起一股草木的清香。諸縈的手朝著底下的眾人,似隨意的輕輕一揮,光華裹挾著粉白的花瓣向著眾人而去。祭台的四周,青色的藤曼纏繞而上,又於同一刻齊齊開|苞綻放。

這些花瓣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散落在祭台的每一個角落,隨著花瓣的慢慢落下,眾人驚奇的發現,原先的傷處竟然隨著花瓣的落下和消散,慢慢愈合。即便是被踩斷了肋骨,奄奄一息的人,竟也恢復了生機,揮動自如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能有這般神跡,毫無疑問,她便是神女,是真正的神女,不是那些會點招數技倆的術士,也不是所謂可以溝通天地的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