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3頁)

接通後,對面傳來了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喬郁綿嗓音嘶啞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不在家……”

安嘉魚一怔,丟掉平板,跑出了康復中心,將護士的一句您慢走遠遠丟在身後。

他駕著略顯笨重的SUV沖進了市區的車流中,傍晚是交通高峰期,他異常艱難地擠在環路上,咬牙切齒。不是尾號限行麽?怎麽好像什麽樣的車牌都有呢?為什麽都要來湊這個熱鬧,坐地鐵不方便嗎?

他在路上緩緩移動,兩個小時之後才開進了小區。

筆直的道路盡頭,有個人蜷縮在他家緊閉的大門外。

喬郁綿擡頭的時候,時間似乎一瞬間穿越回過去,這個眼神讓他再次見到了十七八歲的男孩,無助,不安,茫然,讓人不由自主想要用力抱緊。

喬郁綿按了許久門鈴卻沒有得到回應。

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過後,腰酸背痛。機艙溫度太低,他想睡一覺,卻幾次被凍醒,此時眼眶發酸,頭昏腦漲。

顧不得臟不臟,他席地坐在安嘉魚家大門前的花壇邊,茫然地擡頭看著二樓沒有亮光的窗子,玉蘭花開到荼蘼,探出的枝上已經開始長出綠葉。

他撥了安嘉魚的號碼,可對方依舊不開機,他也只好等待,不知不覺就靠著行李箱閉上了眼睛。

他好像睡著了,可又能聽到周遭環境裏亂哄哄的聲音,風聲明明該很溫柔,卻呼嘯闖入現實與夢境的夾縫中,帶來徹骨的冷,他再一次被凍醒,於溫暖和煦的春光裏。

他努力撐起沉重的眼皮,發現那並不是風聲,只是由遠及近的汽車引擎。

安嘉魚跳下車卻忘記了關上門,直沖到了他面前,伸出手臂緊緊圈住了他。

被迫放下了小提琴的手指穿入他後腦的發絲中,驅散掉一些冰冷,卻驅散不掉幾乎沒頂的絕望。

“你怎麽在這裏,不是在肯尼亞出差嗎?”安嘉魚試圖拽著他站起來,可他紋絲不動坐在原地。

他不想站起來了,他終於在心底嘶吼出聲,站著好累,活著好痛苦。

他看看那雙用力拉住他的手,又擡頭看安嘉魚的臉。

失去小提琴,失去舞台,失去音樂,失去夢想。

他不知道這樣的世界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他不明白,安嘉魚用了多少力氣才能秉持這樣一副如常的面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他只想說,你不要再偽裝了,既然不能再站上舞台,既然要割舍掉小提琴,拋棄人生的所有意義,那我們就不要再掙紮了。如果痛苦,就認輸好了,不要硬撐,不要假裝,我們不要繼續努力活下去了。反正命運也不打算放過我們。

喬郁綿輕輕抓住了那只被醫生宣告放棄的左手。它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存在,它動一動,就讓人忘卻腳下的艱難與肮臟,看到最明亮的光,最遙遠的美好。

他從很早以前就接受了人生無常這件事,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公平這件事,人類是一個整體,在共同完成一場零和遊戲,既然有人天生幸運,那就注定有人不幸。

安嘉魚是被上帝偏愛的人,而喬郁綿恰巧站在天平的另一端。

所以他幾乎毫無怨言的承受了生活毫無道理的打壓,努力解開命運交給他的,一道接一道的難題,即使那無比艱難,無比痛苦。

他擡起頭就能看到安嘉魚沐光站在高處,哪怕無法觸碰,他也會在某個小角落裏做無邊際的美夢。

他曾經吻過他,撫摸過漂亮的羽毛,甚至短暫地陪他遊弋過一片湖泊,見證他羽翼漸漸豐滿,而後,送他振翅而去,飛向遠空。

即使自己最終只能慢慢沉入湖底,他也能看著幾道留下的漣漪想象天鵝飛翔的樣子,幻想他帶著他飛越世界各個角落。

“你!!怎麽了小喬??別哭啊……”安嘉魚手忙腳亂,用袖子替他擦掉眼淚,“出什麽事了……小喬,別哭……出什麽事了……”

“……你……的……手……你的手……”

開口的一刻,他終於忍不住在傾覆的世界中泣不成聲。

看起來明明是一只很健康,很完整的手。

骨節分明,指腹厚實,一年四季都溫暖著。

成年人的哭聲通常是無聲的,沒人願意暴露自己內心的軟弱,那只會引來冷眼和嘲笑。

可即使狠狠咬住嘴唇,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還是從這具失控的身體裏四散逃逸,他羞恥,卻毫無辦法。

安嘉魚怔了怔,眼神從慌亂迷茫到恍然大悟,繼而一邊笑一邊留下了眼淚。

安嘉魚擡起他的下巴,額頭緩緩貼上來。

他的左手小指被緊緊握住。

朦朧淚水中的世界又迎來了一次日落。

安嘉魚說:“喬郁綿。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