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幾具新鮮的屍體漂浮在池面。

滴答……

滴答……滴答……

隔著寬疏的門縫,馮小娟能清晰地看到對面墻上的破水管,從裏流出來的銹水,一滴滴淌進墻根。

按理說,幾十年都沒人用過的老廁所不該有什麽怪味了,可她分明聞到一股漚餿的酸臭味從腳下的便池裏反上來。

不,不僅是酸臭,還夾雜著一絲腥氣。

是在哪裏聞過這樣的味道呢?

她記得,沒念大學之前,她每天清晨都要陪奶奶逛菜市場,家禽宰殺後,雞血混著雞屎粘了一地,那味道和這有些像。

她還記得,小學時她摔在石子路上把膝蓋摔開一個大血口,她害怕被奶奶罵,憋著沒說偷偷回了屋,三十多度的炎夏致使她的傷口很快潰爛,流出來的白色膿水也和這味道有些像。

但不完全一樣。

馮小娟突然想起,上周何文建曾遞給她一個小玻璃瓶,裏面裝著半瓶褐色的粘稠液體。

她問這是什麽,何文建大她一屆,已經開始接觸解剖課了,他神秘兮兮附到她耳邊:“這是大體老師心動脈裏的血。”

馮小娟呀地叫了一聲,把玻璃瓶摔到他身上,氣得罵:“你拿這種臟東西給我幹什麽!”

她轉身要走,被何文建一把抓住:“醫學生接觸這些是早晚的事,我先帶你見識過,這樣你以後上課就比別人更有經驗了不是?”

馮小娟狐疑:“你有這麽好心?”

何文建打開瓶塞,放到她鼻下:“聞聞看,我每天在解剖室都是伴著這個過來的。”

馮小娟厭惡地挪開鼻子:“這是什麽味道啊?惡心死了。”

“屍體的味道。”何文建笑吟吟看著她,“在福爾馬林裏泡過的屍體。”

……

沒錯,就是屍體的味道。

雖然只聞過一次,卻終身難忘。

那不光是熏臭,更捎帶一股叫人形容不出的詭異味道,越來越濃,開始馮小娟以為是幻覺,直到有滴腥臭的液體從天花板垂直滴落,掉在她的鼻尖上,她才恍惚過來。

此時已過夜半,她不在宿舍睡覺,卻蹲在廢棄解剖樓四樓的男廁,隔著木板朝外窺探。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又在做什麽?

腦子本來已經麻木了,可那滴液體喚醒了她的神志,馮小娟突然全都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了。

在二十分鐘前,也可能是半小時前。

總之,在不久之前,她親眼看見,四樓那本該幹涸的福爾馬林大池裏漲滿了液體,十幾具新鮮卻面目全非的屍體漂浮在池面,她嚇傻了,腦海裏翻來覆去地想——解剖樓不是已經荒廢了嗎?這裏為什麽會有屍體?

她一動不動盯著池子裏的東西,耳邊傳來何文建急切的呼喊。

“小娟你別傻愣著,快跑!你快跑啊!”

何文建的聲音是那麽急促,那麽恐懼,他死命拽她,可她像被什麽魘住了,身體沉得像尊銅像。

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池子裏的東西已經爬到了岸邊。

它們皮膚死白,四肢扭曲,每動一下骨骼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

何文建將她推離池邊,自己卻被拽住褲腿跌入福爾馬林池裏,他瞬間被撕得粉碎,血染紅了一池的液體。

他破碎的喉管裏吐出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娟……跑……”

馮小娟顧不得救他,轉身沒命地奔逃,可解剖樓像是一個偌大的迷宮,無論她怎麽走都找不到樓的出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些將何文建拖入池子裏的東西,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

太陽穴突突直跳,廁所裏的屍體味越來越濃,天花板滴下的液體也越來越多,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順著衣領流入身體,觸感詭異,像是一雙冰冷的手,在她光滑的皮膚反復撫摸著。

隔著一道門縫,她看見墻上水管出水越來越快,銹水很快溢滿了墻根下的凹槽,朝地面鋪來,一直流,一直流,流入她的涼鞋裏。她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銹水,而是何文建給她聞過的大體老師心動脈的血,那味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是血,廁所裏全是屍血。

馮小娟顫抖雙肩,忍不住發出一聲嗚咽,雖然只有一聲,但在這詭異的地方足以給她招致滅頂之災了。

寂靜的男廁突然襲起一陣陰風,不遠處的門口響起腳步聲。

很輕,很慢。

但每一步都踩在馮小娟的心尖,叫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知道自己這時應該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聽,可她控制不住,雖然怕得指尖都在抖,可一雙眼睛依舊睜得滾溜圓,直勾勾盯著門縫。

那東西在門板外停下了腳步,蹲了下來。

門縫依舊寬疏,馮小娟看見了它的一只眼睛。

那麽斯文,那麽熟悉,可此時,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