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3頁)

“嗯。”

“我不介意做你傾訴心事的對象。”

“我介意。”

林泉坐在窗台上,窗戶微開的縫隙裏灌入絲絲縷縷的風,吹亂了他耳側的碎發。

他沒有再說話,將目光從桃桃身上挪到窗外的月色裏。

過了一會兒,桃桃低聲道:“並不是介意,我只是害怕。”

“我曾下過兩次山,一次差點害死別人,一次差點害死自己。藏靈身會帶來噩運和不幸,於是我待在瞿山上見了十八次冬去春來,阿與不常回來,偌大的道觀裏只有我和師父,雖然很孤獨,但我已經快要習慣了。”

“在夜來香的時候,羅侯說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那對我而言是很遙遠的詞,我原本沒當真,可後來發現,雖然羅侯喜歡大吼大叫,莊師不愛說話,強子和婷婷傻乎乎的,還有你,林泉。”桃桃望向他,“我總覺得看不透你,但你來以後,我再也沒有做過噩夢了。”

“似乎也還不錯。”她輕聲說,“至少比從前坐在窗前數一天落葉的日子要好得多。”

“桃桃,你在怕什麽?”

桃桃靜了靜:“酆山死裏逃生後我以為是因為幸運,卻從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都說清風觀的應桃桃脾氣不好,這是實話,桃桃不僅脾氣差,膽子也一向很大,可此刻她唇瓣竟有些輕微的顫抖。

她喃喃道:“也許那根本就不是死裏逃生——”

“——也許我已經死過了。”

“怎麽會?”林泉看月久了,眼睫似乎也染了月光。

桃桃:“師祖批命不會有錯,我不該活過十八歲。”

“在棺材裏醒來那天我渾身是血,那流血量足以把一個人置於死地了。如果血是別人的,為什麽會到我身上?如果血是我的……”桃桃緩緩坐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為什麽我沒有傷口?”

“六月初六,十方煉獄之門在酆山破碎。”

“六月初六,我逆天改命在酆山死而復生,看見天上懸著一盞血月亮。”

“那個聲音告訴我,六百天後人間將會因為我生靈塗炭,林泉,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林泉走了過來,他單膝點地,跪在床邊托起了她冰冷的手:“我不管什麽逆天改命,也不信什麽批算命格,我只知道你此刻好好活著,那過往種種就與你無關,這才是你的命。”

“可天命是有定數的……”

“那就是天錯了。”他說得毫不猶豫,“桃桃,你永遠不會有錯。”

桃桃望著他,突然笑了:“林泉,我是個怪物。”

哪怕平日再灑脫淡漠,歸根結底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當人間危殆的山洪傾瀉而下,萬物的生滅系於一肩,她依然會感到茫然和恐懼。

“我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個平凡人生活在人間,可到底只是南柯一夢。我是個會帶來不幸的怪物,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依然會是。”桃桃問,“你不怕我嗎?”

月色灑了進來,余下一道清寂的光輝隔在兩人之間。

林泉的臉匿在暗的那面,他輕聲說:“不怕。”

桃桃低頭,沒有察覺他的手是什麽時候覆上來的,以她往常的脾氣早就掙開了,但此刻她卻沒有動。

有些事壓在心頭實在過於沉重,墜得她無法呼吸,可她不敢對任何人說,即使說他們是一家人的羅侯也一樣。

她記得,那年萬邪圍街時一片混亂和狼藉,靈師們看她的眼神,有懼、有怕,更多的是驚恐和憎惡。

不知哪個靈師家的小孩摔倒在地,她去扶,小孩瑟著身體後退,後面匆促趕來的靈師把她推到一邊,避如蛇蠍一般抱起自己的孩子。

小桃桃踉蹌著摔在地磚上,手掌被碎玻璃割出一道口子,血水止不住地朝外流。

藏靈身的鮮血足以令邪祟體內的邪氣沸騰,小桃桃不敢說話,她害怕邪祟聞著味道找來,於是拿衣服死死捂住傷口,可沒過多久就被人發現了,那些靈師按住她的手腳,拿出一根粗.長的針引上施了咒的線,硬生生將她的傷口用靈力縫合。

桃桃的手掌血肉翻飛,痛得幾乎暈過去,卻咬著牙一滴淚都沒有落。

後來聽師父說,並不是沒有溫和的方法可以隔絕她鮮血的味道。

只是那些人為什麽不用呢?也許在他們心裏,自己和邪祟原本也沒什麽區別。

她怕極了,怕那不知為何降臨在頭上的命運,怕自己真如那聲音所說鑄下了幾乎滅世的罪孽,但更怕的是,同類投來厭棄怪物的冰冷一瞥。

雖然身在人間,卻總會讓她不寒而栗,感到深入骨髓的、比之煉獄還要可怕的孤獨。

她那麽怕,可林泉卻說,他不怕她。

月光悄然挪移,林泉的臉展露在光影之下,於是變得和月亮一樣明凈清澈。

林泉在笑,溫柔得如同天際飄浮的流雲:“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