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比菖蒲花還漂亮,就讓他留下來陪我吧。

桃桃是在繈褓裏的時候被李三九撿來的, 關風與則是在他十二歲那年,自己來到了清風觀的山門前。

清風觀位於瞿山之巔,小小的一座道觀幾乎與世隔絕。

李三九每周下山一次采購生活用品, 再偶爾出任務驅驅邪,其余時間都守在道觀裏陪桃桃念書習武,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那天他從山下回來, 七歲的桃桃一如既往守在山門口等他回家, 在她面前的青石磚上,跪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少年滿臉臟汙,骨瘦嶙峋,身上的衣服淩爛不堪, 幾乎無法蔽體, 他神色冷漠, 直勾勾盯著房檐下懸著的清風觀的牌匾。

桃桃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不答。

桃桃又問:“你找誰?”

少年依然不答。

直到李三九走近, 少年才開口,聲音沙啞:“李道長?”

李三九睨著他, 少年說:“我是孤兒, 昨天在山下遇到了一個人,他說我根底好, 是當靈師的料子, 要我來清風觀拜你為師, 聽說這裏有飯吃, 也有地方睡覺。”

李三九牽起桃桃的手走入道觀:“我已經有徒弟了, 清風觀小, 只能裝得下兩個人, 你還是去福利院吧。”

此時已近薄暮, 山風裏攜帶著涼意。

少年衣服單薄,哪怕遭到了拒絕,也依舊固執地跪在那裏。

當晚,瞿山下了場罕見的暴雨,天雷、閃電、雨水將山上的植物蹂弄得狼狽不堪,樹木折斷,花草凋零。

那場雨足足下了七天,時小時大,雷聲最猛烈的時候驚得桃桃一晚上沒睡著,後面幾天哪怕雨小了,也還是潮冷無比。

七天後,雨過天晴,李三九推開觀門下山采購,那少年依然跪在門口,一動未動。

他臉色蒼白如紙,全身上下不知叫雨澆透了多少回,頭發濕噠噠黏在雙鬢,他搖搖欲墜,卻總在要倒下的前一秒竭力穩住身體。

他看見李三九出來,聲音幹啞得幾乎說不出話:“李道長,請收我為徒。”

李三九看了他一會,面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我不會收你。”

少年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倒在了積滿雨水的青磚上。

他眼皮打顫,在視線將要模糊之時,看見視野內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小布鞋。

他努力撐起眼皮朝上看,只見一個白凈的女孩抱著一盆紫色的花站在那裏。

女孩看著他,眉眼之間有股遠不同於這個年紀孩子的沉靜氣質,她叫道:“師父,昨晚雨太大,把我的菖蒲打壞了。”

李三九回頭看著她手裏打蔫的花瓣:“壞了就壞了,再給你買一盆。”

“不用了。”女孩指著地上的少年,連日的雨已經把他臉上的汙垢沖洗幹凈,那眼眶四周的紫色胎記清晰可見。

“比菖蒲花還漂亮。”

少年詫異地擡起眼,頭上該是無邊松林,朗朗晴天,可他什麽都沒看到。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蓋住了他的雙眸,女孩摸了摸他的胎記,輕聲說:“真好看,就讓他留下來陪我吧。”

再醒來時,少年躺在一張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小床上,屋裏焚著清淡的香,窗就在床旁。

他偏頭看去,窗台上放著那盆被暴雨打蔫的菖蒲,紫色的花瓣缺了半邊,卻依然黏連在根莖上,在晴天下泛著漂亮的色澤。

許多年後,關風與再回到那間小屋,發現當年的木板床上只是鋪了一床薄褥和一張涼席,坐上去硬邦邦的,可當時為什麽會覺得柔軟呢?

他想,也許軟的並不是床鋪吧,是暴雨後的一處容身之所,是天晴時空氣裏彌漫的熏香……

……還有,少年趴於潮濕的地磚之上那刹那一刻不爭氣砰砰跳動的心臟。

……

關風與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離得很近才能嗅到。

桃桃被他抱著,不知所措:“阿與,你怎麽了?”

關風與十二歲進清風觀,在山上修煉了六年,十八歲那年他下山求學,四處驅邪,多半時候待在學校和混沌冢的總部,每年只有中秋和春節會回來幾天。

桃桃記憶中的他是個清瘦的少年,面色總也陰郁著,這些年相處得不多,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了現在的男人。

她問:“你為什麽會在酆山?”

關風與松開手,就著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看著她:“找你。”

桃桃愣了愣。

“那晚我回了清風觀。”

桃桃神情瞬間變了:“那師父……”

關風與:“我晚了一步,到的時候只有一群黑衣人站在院裏,你和師父已經昏迷不醒了。”

那晚的記憶再次湧入腦海,桃桃想起來了。

——在她昏迷之前,確實見到有人沖進來擋住了黑衣人,她沒有看清臉的那個人,原來是關風與。

“那天發生了什麽?師父為什麽會假死,我又為什麽會被埋在酆山的棺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