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神明不渡眾生苦,我來渡。
慧覺在溪邊晃蕩了很久, 凍得耳朵通紅,直到冷得受不了,才慢吞吞走回家。
隔得遠遠的, 他聞到一縷花香。
壓枝的桃花比他在人間見到的還要明艷,枝條壓著積雪,花蕊彌漫著異香。
少女坐在花樹下, 托腮望著滿樹繁花。
五官清雋的少年坐在積滿落雪的東極扶搖木下凝視著她。
他生了一雙極美的桃花眼, 宛如一顆上品的黑曜石, 是這雪夜裏最深邃的一抹。
可無論雪色還是陰深的雲色都無法落入他的瞳仁。
從前沒有眼,很難知道他在看些什麽。
此時有了眼,他的目光從未有一刻從那少女身上挪移。
寒夜的冷意浸入,他眼尾微微泛紅, 碎雪落在他的身上, 一觸即融。
桃桃聽到慧覺的腳步聲, 回頭看他, 激動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救星。
一瞬間,慧覺覺得自己還是回來得太早了:“我忘記拿衣服了, 馬上就走。”
“我陪你去吧。”桃桃殷勤地站起來, 不由分說抱著慧覺的臟衣服沖向河灘。
桃桃慌不擇路,慧覺哭笑不得, 他端詳南宮塵:“你這張臉……”
“不是我的。”少年眸色忽明忽暗, 被漆黑的長睫一遮, 很難讓人猜透他在想什麽。
眼望著少女的身影消失, 他抖掉白袍上的風雪, 朝溪邊走去。
桃桃躺在結著薄冰的荒石灘上, 嘴裏叼著一根草葉發呆。
遠處山川原本是一片暗色的荒蕪, 此時半面山覆滿雪色, 半面山沾滿花色,她從未見過蠻荒獄有這樣好看的顏色。
身後腳步聲傳來,桃桃警覺了一下,她還想跑,但那聲音太近,來不及了。
她索性閉上眼裝睡。
南宮塵:“你躲我。”
桃桃被戳穿,立即睜開了眼睛:“你胡說!我會躲?”
她望著少年俊美的臉,有幾分窘迫:“剛才的事能不能不作數啊?”
“哪一件?”
桃桃臉紅:“……我親了你,還說我們天生一對,總之,你就當今天睡醒起來沒見過我,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南宮塵平靜,視線落於遠處的山色。
桃桃只要一看到他的臉,心裏就會很亂。
但那亂不是厭煩的亂,而是一種猶如無根之萍,過往一片迷霧,她看不清也想不起的亂。
小怪物有了臉,明明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她卻開心不起來。
“我……”桃桃痛苦地說,“我活著的時候好像結過婚,起先我是想不起來的,但剛才看到你那一瞬間,忽然就有這種感覺,就算沒結婚,也絕對有很喜歡的人,我不能讓你做小三。”
南宮塵靜默。
桃桃偷瞄他,他在看雪,遠處白雪籠著繁花,天地一片靜謐。
從她的角度仰望,能見他一截雪白的下巴,向上,是側臉棱致的線條與耳畔一抹烏發。
他面頰的顏色依舊弱白,唇泛著淡淡的紅意,眼眸平如鏡湖,皚如冰雪。
“生前所愛的人,死後也會繼續愛著?”
他開口了。
桃桃認真想了想:“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別說生死,就算輪回幾世,也不會忘掉吧?”
慧覺懷裏抱著兩壇陳酒走過來,酒是桃桃去年釀的。
那天桃桃突然奇想,帶南宮塵打劫了運往魍魎鬼域的物資,截下半車青梅。
其中一半的梅子給慧覺當餐後水果改善夥食,另外一半,被她釀成了酒埋在地窖裏。
她在酒裏加了一味陰陽草。
這樣,釀好的酒人可以喝,鬼也可以喝。
“小禿驢,拿酒做什麽?”
慧覺個子長高了,守的戒律卻沒變,不吃肉不殺生。
哪怕食物短缺快餓死了也始終沒有動魚缸裏被他養大的鯉魚。
今天他卻拿酒過來,桃桃感到新奇。
慧覺遞給桃桃一壇,自己留了一壇在手裏:“拿酒當然是為了喝。”
“和尚能喝酒?”
“道士不也照樣喝酒嗎?”慧覺朝她笑笑。
他仍記得桃桃說起的師父,雖然她想不起很多,但在她的描述裏,是個叛逆道士。
寒夜淒冷,慧覺點了一簇篝火:“我要走了。”
桃桃一愣:“去哪裏?”
“回人間。”慧覺平靜道,“我修煉靈脈,修習術法,原本是為了重建師父的沖虛寺,可人間那副光景,無論我將寺廟修好幾回,還是會在邪祟的爪牙下崩塌。要想讓它承受千百年的風雨不倒,得先為這人間開一道天光。”
“只靠你嗎?”
“螢火之芒微不足道,但不試過,又怎麽知道不行?”慧覺打開酒壇,青梅香撲鼻而來。
他抿了口:“我想明白了,佛法與慈悲在心裏,不在戒律。”
篝火映得他的臉頰暖黃,濃眉大眼,不失英氣。
比起孩童時張口閉口就是戒律,他眼裏沉澱了些許溫醇、深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