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生來有罪(二)

因為不是特殊的節日, 公墓裏前來祭拜的人很少,宿傲白剃著一頭青皮,穿著一身其實不太符合這個季節的衣服, 看上去有些怪異,守墓人都忍不住打量了他幾眼。

這裏平日裏也鮮少有人來, 守墓人可以肯定,自己沒見過眼前這個男人。

轉了三趟公交車,花了六塊錢, 這會兒宿傲白的口袋裏還剩下194塊錢, 公墓外也有人在做生意, 有賣花的,賣祭品的,要價比別的地方還貴一些。

宿傲白掏出口袋裏的錢,又看了看小車上開的正艷的花, 最後買了一株百合,一斤本地的草莓,光是這點東西, 就花了他四十七塊錢。

他和季星第一次吃到草莓是在七歲那年,有一位富有的夫人來孤兒院探望他們,那位夫人買了十個草莓蛋糕,孤兒院裏的每個孩子都分到了一小塊。

他們兩個因為平時就比較乖,因此在切蛋糕的時候,保育阿姨偏心給了他們一塊上面有完整草莓的蛋糕。

從那天起, 季星就堅定地認為草莓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孤兒院裏的經濟並不寬裕,采購的水果一直都是相對比較便宜的蘋果香蕉橘子, 他們離開孤兒院的時候, 物價遠沒有現在那麽高, 那個時候,剛上市的草莓也就七塊錢一斤,不過相對的,他賺的錢也少。

季星總是精打細算的花錢,實在饞了,就買那些賣相不好的便宜草莓。

她總說草莓是不宜存放的水果,往往采摘後只過了一天就會壓爛,只是這種程度的損傷並不影響它的味道,可價格上卻可以比新鮮采摘的便宜好幾塊錢。

但即便是這樣的草莓,她也舍不得買太多,在老板的白眼下,小心翼翼地挑選十來個,然後拎著裝著那點草莓的袋子,高興地牽著他的手說自己現在真的是太幸福了。

傻瓜!

宿傲白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別人的人生,他沒必要那麽難過,可他做不到。

這種悲傷到喘不過氣來,心臟好像撕裂一般的痛苦,在他越靠近季星的墓碑時,就越發無法抑制。

這種感情來的太過洶湧,宿傲白甚至覺得,這就是他的人生。

前幾個世界裏,原身都是或多或少存在問題的渣男,他們得到或者失去的過程都有些咎由自取,唯獨這一世不一樣,失去的方式太過慘烈,明明他們那麽幸福,可生活就是在你奔向美好的時候,將他狠狠撕碎。

“這真的不是我的人生嗎?”

這並不是宿傲白頭一次產生類似的想法,但這一次的感覺格外強烈。

還是說,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和情感後,他真的徹底代入了這個身份?

可惜,系統並沒有出現給予他回答。

公墓的格局不曾有過任何改變,宿傲白準確地找到了季星的墓碑,看得出來,這裏偶爾會有人來打掃,墓碑上的照片只是因為長期的日曬雨淋而有些褪色,墓碑被擦拭的十分幹凈,前面還放著兩個碟子,裏面盛著一些餅幹和幹棗。

宿傲白想到了季媽媽,她可能偶爾會帶著那個孩子前來祭拜吧。

她見到那個孩子會開心嗎?

宿傲白看著那些祭品發呆……

如果……假設如果……

如果那個時候,他們不是那麽驚慌失措,如果他們能懂得一些常識,在那件事發生後立馬吃避孕藥,杜絕懷孕的可能,如果他們不是渾渾噩噩地度過那段艱難的時光,能更注意一些身體上的變化,在孩子大到只能引產之前發現她的存在,將她打掉,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她還活著,那段難堪的、痛苦的回憶終究會在相互撫慰中被慢慢淡忘,他們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惜沒有如果!

懷孕的那段時間裏,季星的情緒非常糟糕,她經常看著越來越大的肚子發呆,時常會默默流淚,他明白對方的想法。

媽媽這個詞,對於季星這樣從小被拋棄的孩子來說太沉重了,當一個稱職的母親,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她要做一個和她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完全不同的母親,她會愛自己的孩子,會將她培養成很優秀的人。

但現實往往讓人不太如意,她能愛這個孩子嗎?她能對這個孩子承擔起母親的身份嗎?

她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所以才那麽痛苦。

直到快要生產前的那段時間,她才跟自己和解,她開始和他商量該買哪個牌子的紙尿褲,用舊衣服裁尿戒子會不會更劃算一些,商量買嬰兒用的包被,性價比高的嬰兒服。

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生已經是一件注定的事情。

所以在預產期的前幾天,她鄭重地和他說了這樣一段話——

“我從小就被丟棄在孤兒院門口,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他們丟下我的原因,會不會也因為我的到來是因為一些不名譽,不開心的事?我怨恨他們,可在他們心中,或許丟掉我其實是一種正確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