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許可
因為駱鈞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接下來的整場會議,任塵白都沒能徹底集中精神。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駱鈞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駱枳又不見了?
這又不是什麽稀罕事。
駱枳根本就不常待在駱家——就算駱枳想, 駱家人也容不下他。那位駱夫人超不過十二個小時就絕對要鬧, 除非把駱枳塞進最角落的偏僻客房裏去。
要不是這樣, 一開始也用不著把駱枳寄養在他們家了。
任塵白靠在座位裏,聽著部門匯報, 手裏還在擺弄著早已掛斷電話的藍牙耳機。
他依然戴著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具,聽著一個部門經理侃侃而談著些不知所雲的東西,強烈的煩躁不耐卻一點一點沿著脊後爬上來。
……一群廢物。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冷嘲念頭, 究竟是針對那些屍位素餐的下屬, 還是在遷怒連駱枳都看不住的駱家。
駱家當然不可能看得住駱枳, 這件事裏甚至就有他自己在推波助瀾。
從很早開始,任塵白就在做這件事,從他們還很小的時候起, 從他甚至還不恨駱枳的時候起。
靠著不動聲色地縱容、甚至是引導著駱枳回駱家,任塵白一次又一次讓駱枳徹底看清楚那一家人的面目。
他滿懷信心地從容等待著駱枳徹底死心,然後就好好留在任家, 和他們永遠做一家人。
任塵白想不通,母親為什麽會因為這個罰他。
駱枳十二歲那年, 被駱夫人從二樓推下去摔斷了腿,又被母親帶去望海別墅養了三個月的傷。
任塵白很高興,想要去找駱枳, 卻被母親告知不準他去, 也不準他在駱枳傷好之前露面。
所以任塵白也完全不知道,母親居然還送了駱枳一輛車。
為什麽要送給駱枳車?
為了讓駱枳跑?跑到沒人找得著的地方?
任塵白垂著視線, 他的手指無意識用力,幾乎硬生生捏碎了那個藍牙耳機,才又被那個部門經理發言結束的掌聲提醒回神。
……一切就是從那三個月開始變化的。
那三個月裏,駱枳找到了新的愛好,開始在母親給他專門開出的一整面墻那麽大的畫布上畫畫,開始自己學吉他唱歌。
每天晚上,駱枳都興高采烈地和任塵白聊他的吉他。
任塵白看著他的進步突飛猛進,看著一周前還磕磕絆絆的曲子飛快被彈得流暢。看著以前還只敢跟在他身後、對外人警惕抵觸的男孩子,主動去海邊的篝火晚會和遊人們玩在一起。
任塵白看著坐在沙堆上彈弗拉門戈的駱枳。
那天有很多人在篝火旁聽他的吉他,火光映得少年的臉泛著紅,眼睛裏亮得像是落進去了星星。
駱枳坐在沙灘上,短發被海風撫摸著。他抱著手裏的吉他,即興的活潑熱烈的調子從他懷間淌出來,像是野火在燎原地自由地燒。
那個沉默安靜到有些陰郁,總是一個人躲在任家某個沒人看得見的角落裏出神的男孩子,就像是忽然接觸到了一點點火星,然後瞬間騰起來的熾烈明亮的一團火。
很多時候任塵白甚至忍不住覺得奇怪,駱枳是不是永遠不會有心如死灰的那一天。
是不是只要給他一點火星,哪怕是一丁點的希望的亮光,他就能給自己找出來要好好地高高興興活下去的理由。
是不是只要有一個人還對他好,他就還能跌跌撞撞地掙出最後一絲力氣,從拖著他陷下去的泥淖裏爬出來。
……
任塵白終於捏碎了那個藍牙耳機,破碎的塑料殼格外尖銳,狠狠戳進他的指腹,血瞬間湧出來。
正在發言的部門經理嚇了一跳:“快!這怎麽——”
部門經理瞥見任塵白眼底的陰郁冰冷,懾得一顫,本能停住話頭。
“你們是母親過去重點扶持的子公司。”
任塵白說:“我因為這個原因,給過你們很多次機會。”
他的語氣平淡,在座的諸人卻依然嚇出了一身冷汗,整間會議室裏都寂得鴉雀無聲。
任塵白卻又突兀地沉默下來。
他看著指腹汩汩冒出的血,腦海裏卻又出現了病房裏那個無聲無息仿佛已經死去的駱枳。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駱枳已經昏迷了,駱枳被他甩開,額頭磕在床腳,傷口卻沒有什麽血淌出來。
就好像那具身體裏的血其實已經被放得差不多了,因為實在沒什麽可以淌出來,所以整個人開始慢慢冷下去。
那是在駱枳剛回來的那兩年裏,也從來沒有過的蒼白和安靜。
任塵白親手把駱枳推進了那片泥淖。他看著駱枳掙紮,看著駱枳握不住任何一只手,他給駱橙打電話,讓駱枳親耳聽見他最在乎的妹妹怎麽不顧他的死活。
駱枳果然如他所願一點點沉下去,一點點被冰冷的黑水吞沒,卻依然從不對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