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邀請

明祿沒有立刻開口。

他半蹲在床邊, 仔細確認過那些儀器上平穩的數據,又回過頭去看隔間的門。

背出這句話的年輕人靠在病床上,自己也像是有些驚訝, 但只是一瞬, 就變成認真的思索神色。

明祿在他的視線裏打了個手勢, 幫他從思索中回神。

“你剛做過腦部手術。”明祿在自己的額間敲了敲,溫聲提醒, “不要急著動腦,會頭疼。”

那雙眼睛眨了眨,隨即彎起來:“沒關系。”

“沒關系。”明熾笑了下, 他的聲音有一點輕, “我沒有在動腦。”

有一部分儲存在記憶裏的內容, 要調動它們並不需要動腦——就算是剛做了手術, 因為受到了手術的影響,短暫地身處絕對茫然的空白當中,也有很多事不需要動腦就能想起來。

因為它們本來就是常識性的問題。

就算一個人因為意外完全失去了記憶, 只要最基礎的那部分自我意識還在,也很難忘記渴了就要喝水、餓了就要吃飯。

你把他放在床上,把被子蓋好, 困了他自然就會睡覺。

明熾慢慢解釋清楚了自己的狀況,看了看身邊, 舉例:“比如。”

比如他也只是暫時出現了命名障礙,但只要提醒了那個物品的名字,就立刻能想起很多最簡單不過的常識。

比如衣架是用來掛衣服的、海螺和貝殼可以做成工藝品。比如鉛筆可以畫畫、吉他可以彈。

比如糖是甜的, 他還想起了“水蜜桃”這個詞。除了桃子味的糖, 他很快就想起了還有第二好吃的奶糖。

比如電腦的使用方法,只要按開機鍵屏幕就會亮, 只要敲打鍵盤,字就會在屏幕上跳出來。

……比如。

他繼續向下說:“比如外套。只要看到外套,就可以等影子先生回來。”

發言完畢。

結束了講解的明熾同學撐著手臂,在床頭慢慢坐直,肩背挺起,眼睛更彎。

明祿看他神氣,忍不住又給明熾同學獎勵了一塊糖:“最後一個,也是常識?”

“是常識。”明熾很肯定,這一條和別的沒什麽不一樣。就像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他記得很牢,“不要亂跑。”

“看到外套,就不要亂跑。”他流暢地背,“哪也不去,在原地等。”

明熾說:“一直等,影子先生會回來。”

他的話音剛落,隔間的門就被人輕敲了一聲。

明祿終於把那口氣嘆出來,不緊不慢地把笑壓了壓,反倒不著急地又去找明熾同學對答:“屏風後面是什麽?”

這種東西明熾還是認得出的,立刻對答如流:“是門。”

明祿問:“有人敲門,要不要開?”

明祿幫他記仇:“很過分,這麽久都不在,現在才回來。”

明家小少爺向來反應最快,他只是暫時想不起東西,但思維邏輯都相當流暢,立刻就跟上了祿叔眼裏的笑意:“這麽過分?”

“對。”明祿點頭,煞有介事,“要不要讓他在門外等一百個數?”

明熾眼睛裏跟著亮,努力活動著手指,一點一點練習著把它們慢慢攥起來。

他看著自己的手,深吸口氣,再輕輕呼出去。

他其實知道祿叔是要給他緩沖的時間——畢竟腦子裏未愈合的出血點這種地方,只要是情緒波動導致的血壓變化就會有危險,是不會特地分辨高興還是難過的。

但沒關系。

“祿叔。”明熾超級小聲,替門後的人求情,“不等行不行?”

明祿稍有些驚訝,仔細看他神色:“不等也行?”

明熾的耳朵紅了紅:“不等也行。”

明祿依然留在床邊,彎腰迎上他的視線,又擡手敲了下自己的額頭示意:“這裏有任何不舒服,都不要忍,立刻就要說。”

不是明祿對這件事謹慎過頭,實在是他前科不少:“之前養病的時候,有些人想讓先生多睡一會兒,自己撐著來找我要止疼藥,差一點就昏在輪椅上了。”

甚至不是差一點——明家的總管什麽場面沒見過,那天依然被嚇得不輕。

那個蜷在輪椅裏的年輕人大概是半路就昏了過去,被明祿在走廊裏撿到,拍了半天肩膀才終於醒過來,茫然張著眼睛,發不出聲音地喃喃重復“祿叔,我頭有一點疼”。

在那之後,明祿就給他每件衣服的口袋裏都揣上止痛藥,更謹慎地絕不讓他在任何時候落單。

養病的時候要保證心情的絕對舒暢,更何況誰都不舍得多浪費一點時間,所以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絕不翻舊賬、絕不討論任何一點不舒服的事。

現在手術終於成功,一切都能重新開始,明家小少爺也該稍微調整一些習慣。

明熾聽得微怔,慢慢眨了眨眼睛。

他當然不記得了,但肯定是自己犯的錯。

畢竟聽著就特別可信,根據他對自己目前的探索和了解,怎麽看都非常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