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六邈堂。

安嬤嬤從酒壺裏倒出一小杯屠蘇酒, 對徐馥道:“除夕都得吃屠蘇酒,三姑娘再不喜歡這味兒,圖個喜慶, 吃一杯也好。”

徐馥皺眉:“嬤嬤又不是不知, 我最討厭酒味兒了, 臭熏熏的。”

安嬤嬤壓低聲音哄道:“您這畏寒的毛病一到落雪日便要變本加厲,老奴往這屠蘇酒裏又添了不少藥材,您就吃一杯, 便當是給老奴的恩典了。”

徐馥只好將杯子裏的屠蘇酒一點一點抿進嘴裏。

安嬤嬤見她神色依舊懨懨,不由得道:“您既然不喜她,今兒又何必讓她來六邈堂吃團圓飯?”

“硯兒待她委實是太過冷漠,這是她嫁與硯兒過的第一個年節, 總不能讓她冷冷清清地過。”徐馥放下酒盞, 接過安嬤嬤遞來的蜜餞,“時機未到,不能讓她離開顧家,還得想個法子穩住她。明兒讓硯兒來我這, 他不能再宿在書房了。”

話音甫落, 便聽得廊下傳來叩門聲。

林清月提著個燈籠走進來,道:“夫人, 姑婆婆,松思院那位提著壺酒去書房找少主了。”

安嬤嬤微訝:“她這是要去尋少主吃酒?”

林清月撇嘴:“就是想借著吃酒,同少主親近些罷, 說不得還會借著醉酒硬要留在書房過夜呢。”

安嬤嬤與徐馥對視一眼。

徐馥笑道:“清月這丫頭倒是比咱們了解女孩兒的心思, 既如此, 明兒也不必讓硯兒來了。”

安嬤嬤跟著笑笑, 瞥見林清月手裏提著的屠蘇酒, 斂笑冷哼了聲,道:“你提著這酒是想去哪兒?又不聽話了?”

林清月微微羞赧道:“我想去倒座房那裏給常吉、橫平送一壇我去歲做的屠蘇酒。”

安嬤嬤臉色稍稍緩和了些,道:“去罷,莫要耽擱太久。”

林清月忙道:“我就去兩刻鐘,兩刻鐘後一定回來。”言罷,一手提燈籠,一手提個酒壇出了門。

看得安嬤嬤直搖頭。

這般折膠墮指、雪大如席的落雪夜,凍不住少女一顆滾燙的心。

行至半路,林清月在書房與松思院的岔路口住了腳。

鵝毛大雪遮住了視線,月洞門裏掛著的兩盞大紅喜慶的燈籠成了雪夜裏的兩點朦朧光。

她目光怔忪了須臾,旋即咬唇扭過頭,疾步往倒座房去。

林清月去倒座房的档口,容舒正在書房的廊廡下抖落狐裘上的落雪,待得衣裳上的雪沫子掉幹凈了,這才輕叩書房的門。

橫平與常吉早就回了倒座房,書房裏便只得顧長晉一人,來開門的自然是他。

立在廊下的少女著一襲白狐裘,靡顏膩理,華骨端凝,好似寂寂冷夜裏成了精的雪魄冰魂。

夢裏便是在這一夜,她提著燈籠出現在書房,與他同擠在一張榻上。

顧長晉本就跳得極快的心仿佛被巨石重重砸了下,那聲“夫人尋我何事”從胸膛滾到舌尖,正要出口,便聽對面那姑娘溫婉道了聲——

“顧大人。”

男人一頓,深炯的眸子難得恍惚了瞬。

她喚他顧大人,不是郎君,亦不是二爺。

“顧大人,我來是想同您說一個人的消息的。”她擡了擡手裏的小酒壇,眉眼漸漸彎下,“若您不怪罪,順道再同您討兩杯賠罪酒。”

顧長晉目光直直盯入她琥珀色的眸子裏,須臾,緩緩往後一退,讓出路,淡淡道:“請。”

書房裏難得燒起了地龍,容舒覺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溫暖的人間,她解開狐裘,抱著酒壺沖顧長晉屈膝鄭重行了一禮,認真道:

“我知顧大人娶我實乃逼不得已,非汝之所願。可惜我嫁大人時並不知大人心有所屬,這才錯就了一段姻緣。此事,乃容舒之過,容舒先自罰一杯,權當是給大人賠罪。”

容舒拔開酒壇的紅布蓋子,倒了一杯,仰頭飲盡。

“阿娘知曉聞溪姑娘乃大人心上人,悄悄將她送離了上京,此事,雖是阿娘之過,但終究是根源於我。我本想將聞姑娘從肅州尋回,將大人的正妻之位歸還與她,只可惜丹朱縣主打聽到她的蹤跡時,她人已離開了肅州。縣主在信裏寫道,聞姑娘離開肅州是為了尋人,如今縣主已派出數十人在附近幾個州府打聽聞姑娘的消息。”

容舒說到這,到底有些慚愧。

本想將聞溪好生尋回,好生賠罪的,如今卻只得一鱗半爪的消息,也不知曉猴年馬月能找到人。

希望聞姑娘莫要出甚意外,若不然,她與阿娘內心難安不說,還會同顧長晉徹底結下梁子。

容舒思前想後,終是決定現下就同顧長晉和盤托出。

至少要讓他知曉,她去找過聞溪了,也會繼續努力彌補先前犯下的過失,讓所有錯位的人回到原先的軌跡。

容舒斟下第二杯酒。

“這第二杯酒,原是想著把聞姑娘送回大人身邊時再賠罪的。只如今聞姑娘音信杳杳,但大人放心,我不會放棄尋她,但凡有她的消息了,定會來告知大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