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冬日裏的夢並未延續, 而是旁的細碎割裂且混亂的場景。

那是個陰沉的天。

椎雲忽然推開屋子,急匆匆道:“主子,常吉與橫平已經三日不曾來信了!”

顧長晉有些不解, 為何要橫平、常吉三日便來一信?

他們不來信, 他又為何會如此慌張?

未及細想, 場景一變,又回到了秋山別院,淅瀝瀝的雨潑了他一身。

他知道他在找人。

院子裏很安靜, 沒有人,常吉不在,橫平也不在。

所以,他在找誰呢?

“顧大人。”

紅燈籠在廊下被風吹得直打轉, 顧長晉定定望著正屋那扇木門, 心怦怦直跳。

他要找的人在裏頭。

“顧大人,快醒來。”

不能醒來,顧長晉,快推開那扇門!

“顧大人, 你被夢魘住了, 快醒來!”

顧長晉咬牙往前去,伸出手, 按著那濕漉漉的門,用力一推。

“嗬——”

一陣急促的吸氣聲過後,榻上的男人終於醒來, 手裏緊緊攥著一截潔白的手腕。

容舒被他攥得生疼, 見他終於醒了, 忙道:“大人, 快松手, 你弄疼我了。”

顧長晉滿頭冷汗,面色青白交錯,瞧著似乎還在夢魘裏一般。

一個“疼”字墜地,他面上甚至現出了痛色。

下意識便松了手。

容舒從不曾見過他這樣。

聽張媽媽說,他用膳時分明還是好好的,可不知為何,才歇下沒多久,忽又發起熱來,興許是做了噩夢,手揮舞著將榻邊的小幾揮落。

正是聽到這一番動靜,她才急忙進了客艙。

一進來便見他冷汗涔涔,牙關咬得緊緊的,儼然一副深陷夢魘的模樣。

她急忙上前叫醒他,卻被他死死攥住了手。

容舒也在這時方知曉這男人的手勁兒有多大,差點兒沒將她的手腕捏斷。

“抱歉。”顧長晉漸漸回過神,目光盯著她發紅的手腕,啞聲道:“我不知我做夢時竟會傷人,下回我若是做夢了,容姑娘切勿靠近我。”

容舒撫著手腕,笑道:“也就一點點疼,現下沒事了。一會我讓張媽媽給您煎一副安神藥,吃了藥便不會有夢魘。”

顧長晉發現,只要從她嘴裏冒出個“疼”字,他的心便會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來了。

目光微擡,他望著她,回想著在夢裏的最後一幕。

門只推開一條細縫,他便醒了。

什麽都看不真切,只看到一片裙角,一片遍地金繡紅梅的裙角。

那一刻,巨大的恐懼將他狠狠攫住。

直到昏沉間握住了她的手腕,那股遍體生寒的恐懼才漸漸消散。

“容姑娘可有一條遍地金繡紅梅的衣裳?”他啞聲問道。

容舒怔了下。

因著他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也因著他提及的那條百褶裙。

曾經她的確有過那麽一條裙子,那是她在四時苑時盈月、盈雀給她做的裙子。

剛被關進四時苑那會,許是因著為容家奔走了兩個月又接連受到打擊,她進四時苑的當日便病倒了。

分明不是什麽大病,可她足足躺了大半個月,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腦子跟生銹了似的,什麽都不能想,一直到了後頭方慢慢有所好轉。

病好後,盈月盈雀便拿著那條裙子給她看,說是上京今歲時興的款式,姑娘穿一定好看。

如今的她自是沒有那條裙子的,往後也不會有。

容舒搖頭道:“沒有。顧大人為何會這般問?”

她擡起眼看著顧長晉,他會問及這樣一條裙子,當真是極奇怪的事。

前世他不曾見她穿過這裙子,這輩子這裙子更是連個影子都無。

大抵是……旁的姑娘穿過類似的裙子?

畢竟遍地金繡紅梅的花案並不罕見。

“這衣裳可是有甚特殊之處?”

顧長晉看著她的眼,那雙琥珀色的眼裏有疑惑也有好奇。

“不是。”他道:“就是隨口一問。”

他在夢裏瘋了似地找一個人,那人穿著一條遍地金繡紅梅的裙子,而那人不是她。

不知為何,顧長晉竟長長松了一口氣。

下意識又看了眼她的手腕。

“還疼嗎?”他道:“我這頭已無事,你下去上些藥。若艄公那處有冰,可用冰塊先冷敷一番。”

容舒聞言便“噗嗤”一聲笑了。

顧長晉一頓,掀眸靜靜看她。

“我手腕這麽一點紅痕算什麽傷?”容舒笑道:“大人身上這才叫傷,大人不必覺得內疚,我沒事。您稍等片刻,我讓張媽媽給您煎一碗安神藥送進來。”

說著便扶起倒在一邊的幾案,出去尋張媽媽了。

她一走,好似將艙房裏所有的熱鬧與生氣都帶走了,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

顧長晉垂著眼簾,良久,輕喃了句:“可是你怕疼。”

……

六月十七,沈家的客船終於抵達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