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顧長晉一行人在竹亭用過了晚膳便回京了。

蕭懷安坐在馬車裏, 垂著眼不說話,手裏還拿著容舒今兒給他的臥兔兒,細白圓潤的手指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上頭的兔絨毛。

顧長晉還在回想著今兒在老梅樹下那姑娘微微瞪圓了眼的模樣, 唇角不自覺勾起。那會她嫣紅的唇分明動了動, 大抵是要問他想做什麽惹她生氣的事。

卻不想落煙尋了過來, 那姑娘只好生生咽下嘴裏話。

坐在對面兒的蕭懷安擡眸打量著他,他的目光十分直白,直白到顧長晉想忽略都不成。

“我以前聽過宮裏的人說過容姐姐。”蕭懷安忽然道。

顧長晉挑眉, 道:“說什麽了?”

蕭懷安想起那些不好聽的話,不想說,只微微蹙起眉,道:“都是些不好的話。”

顧長晉一聽便猜到了會是什麽話。

左右不過是拿她的生辰說事, 還有的便是他們二人和離之事。

人人都以為他們二人和離是因著他厭了她。

他因著這事還曾經動用私權, 將幾個亂嚼舌根的貴女“請”去都察院問話,叫那幾個家族丟盡了臉面。

如今他入主東宮,曾經按下的謠言再次甚囂塵上。

這世間總有人帶著惡意揣測旁人,顧長晉甚至能預見一旦容家和沈家的事被傳了出來, 又不知有多少臟水往她身上潑。

要麽說她命格克親, 因著她不祥,這才使得沈家、容家皆遭了大難。要麽說她得罪了太子, 惹得太子報復,這才給沈家、容家招來禍害。

只這些事他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太子哥哥既然與她和離了,為何今日還要來尋她?”蕭懷安道:“若是被旁的人瞧見了, 會有閑言碎語的。”

顧長晉好整以暇地望著蕭懷安。

小少年成日寡言少語的, 這會倒是不覺得話累口了, 一說一大串, 還話裏藏話地試探他。

顧長晉往後一靠, 微闔下眼,道:“我會娶她,會叫這上京嚼過她舌根的人將從前說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撿回去,也會讓這世間再無人敢輕賤她。”

他會當著所有容家人的面求娶她,讓那些輕慢她的人知曉,他們從前對她所做的種種究竟有多錯。

便是他們用容家的一切換下平安,他也要他們在往後的日子裏日日焦灼不安,不得安寧。

她四歲便被逼著離開上京,在揚州府孤獨地住了九年,她這些所謂的至親不聞不問,在她回來上京後,也從不曾善待過她。

但凡他們從前對她好一些,讓她對這個家、對她的姓氏有過一丁點眷戀與不舍,以太子妃甚至未來皇後娘家的身份,容家便是跌至谷底也會有起復的一天。

殺人者誅心。

他們很快便會在一無所有的時候知曉他們失去了什麽。

男人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皆是擲地有聲,蕭懷安望著他,心口微微一震。

在他的印象裏,這位憑空冒出來的兄長一直都是一副運籌帷幄、從容不迫的模樣,鮮少會在他臉上看到情緒的起伏。

方才他眼眸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殺氣,蕭懷安捕捉到了。

他心思比同齡人要敏感,也十分聰慧,此時自也知曉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甚至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他對容家姐姐的關心會令這個兄長待他更好些。

蕭懷安於是道:“宮裏也有一片梅林,想來容家姐姐也會喜歡。”

又道:“屆時我讓潮安給她雕小冰獸,掛滿一整個梅林。”

鳴鹿院的梅林是天生天養的老梅林,與宮裏那片經過人工栽減的梅林到底是不一樣。

顧長晉很清楚,那姑娘喜歡鳴鹿山的梅林,卻不會喜歡宮裏的梅林。是以,他才會道他日後做的事她會生氣。

蕭懷安住的地方在東六宮,時辰已晚,這會宮裏早已落了匙。顧長晉安排他在東宮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便送到上書房學經史。

午時一下學,汪德海便請他到養心殿。

“昨兒世子殿下一夜未歸,皇上心裏擔憂著呢。”

他們昨日出宮有金吾衛跟著,還有顧長晉在,嘉佑帝倒不是真的擔心,不過是要知曉他們因何事去了城郊的鳴鹿山。

這些事蕭懷安自然不能隱瞞,遂一五一十地說了昨日的事。

“容家姐姐禮數十分周到,待侄兒亦很好。”蕭懷安從懷裏掏出一個臥兔兒,認真道:“怕侄兒耳朵凍著了,昨兒還特地給了侄兒一個臥兔兒。”

嘉佑帝瞥了瞥蕭懷安手裏的臥兔兒,微微有些意外。

蕭懷安心防重,打小便只親近那些真心待他好的人,鮮少見他會這般為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說話。

容家的大姑娘,承安侯容珣的嫡長女,也就是太子先前在坤寧宮請求賜婚的姑娘。

當年嘉佑帝在太原府起事,容家是最早投靠他的軍戶。

容老太爺與容珺皆是有勇有謀之人,嘉佑帝自是記得他們,但對於現在的承安侯容珣,卻是印象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