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容舒本是準備在十二月初九那日, 便啟程去揚州的。

椎雲已經差人將譚治秘密看住,就連昏迷不醒的張媽媽也有人看守著。

容舒知曉沈家的事也差不多該塵埃落定了,便差人備好馬車, 把鳴鹿院收拾一番, 要去揚州府與沈一珍會面。

只出發的前一晚, 顧長晉忽然來了。

“你娘與路捕頭正帶著沈家的商隊趕往上京,你現在去揚州興許會與你娘錯過。”

他來得急,連大氅都沒披, 只著一身玄色的繡五爪蟒龍的常服。單薄的衣裳已經洇出一片水漬,是雪化在衣裳上的痕跡。

饒是他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靜,可容舒還是看出了他眸底裏的焦灼與凝重。

“出了何事?”容舒下意識道:“可是阿娘那裏出事了?”

“不是,你娘很平安。淮州那頭雪崩, 路過的行人都被困在了城裏。朝廷已經派人去支援, 柳公公與都察院的左副都禦史胡大人都去了,再過幾日,他們便能離開淮州。”

容舒還是不放心,“柳公公他們出發多久了?我現在出發, 可能追上他們?”

顧長晉卻沒應, 只定定望著容舒,一字一句地問:“容舒, 你信我麽?”

容舒怔了怔,一時叫他這問題給問住了。

怔了片刻,雖不知他問這話的用意, 但她依舊誠實道:“我信。”

顧長晉緩緩一笑:“那你今夜便隨我回東宮, 柳元會直接將你娘送到東宮來。”

去東宮?

容舒微微蹙眉:“殿下若是覺得我離開上京去尋阿娘太過冒失, 那我便留在鳴鹿院等阿娘, 不必特地去東宮。”

“不成。”顧長晉搖頭, “那日汪德海雖沒有宣旨,但有心人早就猜到那是道賜婚聖旨。如今我在麒麟東街求娶容家大姑娘的事已是街知巷聞,蕭馥定會打聽到這個消息,以她的手段,很快便會對你下手。”

容舒眉心蹙得更厲害了。

她到這會都想不明白自己與蕭馥有何深仇大恨,張媽媽是她的人,前世那杯毒酒也有可能出自她手。

“為何她會如此恨我?”容舒困惑道:“譚治聽命於她,她殺了我只會令阿娘與譚治反目,她就不怕阿娘會替我報仇,將譚治驅逐出沈家嗎?”

“因為她不許我喜歡你,或者說,她不準許我喜歡上任何人。”顧長晉沉著聲,緩緩道:“大抵是因著啟元太子的事,蕭馥從小便教導我不可信任也不能喜歡上任何人。是以只要是我喜歡上的姑娘,她都不會放過。”

這樣一番話,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的,望著她的那雙眼坦坦蕩蕩。

容舒一時無言,又聽他問:“還記得阿追嗎?”

阿追?

容舒腦中晃過一些畫面。

松思院的拔步床,繡著石榴花開的幔帳靜靜垂落。

屋子裏沒掌燈,漆黑中,男人修長粗糙的指撫過她的眉眼,對她道:“我一直想帶阿追回去浮玉山,容昭昭,以後我們一起送他回去浮玉山。”

阿追,是那只與他自小一起長大的獒犬。

這獒犬曾經從狼嘴下救下顧長晉的命,即便是遍體鱗傷也不肯逃命,最後他們一人一犬,將那頭餓狼合力殺死了。

容舒落下眼睫,輕“嗯”了聲。

顧長晉平靜道:“蕭馥逼著我親手殺了阿追。”

容舒擡眼看他。

顧長晉繼續道:“這也是為何,我十分篤定,蕭馥會對你動手。”

容舒抿了下唇。

他在她身邊安排了許多人保護她,這鳴鹿院附近至少有數十名金吾衛日夜盯著,他們來了後,連山林深處裏的野獸咆哮聲都消失殆盡了。

按說這裏應當是十分安全的。

再者,距他求娶那日已經過去好些時日了,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今日來?

他防的人真的只有蕭馥?

容舒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思忖間,又聽顧長晉道:“等你娘來了,我便派人送你們去揚州或者大同。”

容舒心中的怪異之感愈發盛,只她知曉能叫顧長晉這般慎重以待,想來是真的形勢緊迫。

遂也不再遲疑,爽快道:“我去收拾行囊。”

東宮裏秘密多了個嬌客的事,這上京幾乎無人知曉。

容舒前腳才剛離去,鳴鹿院立即便多了一名身形與容舒相似的女子,盈月、盈雀和落煙都留在了鳴鹿院,唯獨柳萍沒了蹤影。

顧長晉將容舒安排在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顧長晉的寢殿,容舒卻不知,跟著兩名宮婢步入內殿後,腳登時就跟生了根似的,僵在原地。

這屋子裏頭的一應擺設竟然跟松思院別無二樣。

一樣的黃花梨木雕十二瑞獸拔步床,一樣的石榴花開幔帳,一樣的花楠木梳妝台,就連梳妝台上的妝奩都是一樣的。

只這處內殿比松思院委實要大許多,這些個擺設根本占不了多少空間,於是九座檀香木抱山石屏風又隔出了一個書房,這書房與梧桐巷那處書房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