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欲戴王冠(四)(第3/3頁)

容懷俯身摸了摸椅子,真是好冰涼的位置,為什麽總有那麽多人爭著,搶著它呢?

他想不明白,直起身體。

“您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他輕柔地笑,一語雙關,看著眼前這張蒼老恐懼的臉,他曾經那麽的渴望這個人的懷抱,渴望他摸摸自己的頭,但如今心湖卻毫無波動。

陛下腦中渾噩,也清楚自己沒有選擇,如果他不選容懷,他怕是當場就會步上這些人的後塵,更何況他曾經繁榮的子嗣,如今也僅剩下一個容懷。

除了容慷,容懷的兄弟姊妹全都趴在了血泊裏。

但是容慷卻恨不得自己死了,也好過受到容懷的百般折磨。

拿到傳位詔書之後,容懷當著容慷的面把他的下半身扔進了火盆,讓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雙腿被焚燒殆盡,然後在蕪苑旁邊開辟了一座荒院,把容慷扔了進去,“陛下迂腐無能,荒淫奢靡,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導致百姓們水深火熱……理應當受萬人唾棄,萬死難辭其咎,但孤仁慈心憫,不忍陛下以死謝罪,所以請陛下往後也和兄長一起幽居在此,陛下曾經如此鐘愛兄長,想必看到兄長現在的慘況,難免心疼不忍,往後就請陛下一直關顧兄長。”

“兄長能活到幾時,陛下也就能活到幾時。”

“陛下,切記保護龍體啊。”

“啊,差點忘了陛下的長生不老丹,”容懷忽然想起一件事,從懷裏把符堅曾為陛下煉制的丹藥掏出來,“您該吃藥了。”

陛下立即伸手想去接,但容懷卻故意拔開瓶子,任由裏面的藥丸散落在地上,褐色的丹丸滾落在地,看上去就和隨處可見的泥巴沒什麽區別。

“不,不……”眼看著荒院的門被徹底關上,陛下撲通一聲跪倒地膝行,嗓音顫抖得厲害,朝門縫中的容懷拼命伸出手:“你不能這麽對我……”

荒院門還是重重地關上了,就像當年雪妃被迫遷入蕪苑時,她泣不成聲的哀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一樣。

·

——三日後,先帝頒布罪己詔,傳位於容懷,容慷因謀逆被圈禁,容懷廢先帝律令,擇選吉日,加冕登基,百官悉數叩首,皆為拜服。

消息傳到邊疆,聶青大驚,他不顧副將阻撓,一意孤行策馬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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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更。

容懷乘坐著車鑾,在宮婢們的服侍下到蕪苑。

車鑾後手執長明燈的宮婢一字排開,容懷輕輕敲打著扶手,宮婢們魚貫而入,將長明燈懸掛在屋檐,走廊,拐角,把整個黑漆漆的院落照得燈火通明。

容懷從車鑾上走下來,沿著熟悉的蕪苑石階往裏走,頭頂長明燈的光落在石壁,有如積水空明,竹影斑駁晃動。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時他都十分熟悉,可是現在心境不同,再來看竟變的有些陌生。

他手執一盞長明燈走進廂房,裏面的一切還維持著原樣,唯獨空空蕩蕩,本該在這裏的人不在了。

將燈盞放在窗口,容懷抱著膝蓋,靠在床榻旁,輕聲呢喃:“母親,我曾經許諾過,要讓這院子裏有光有火……”

“但是你卻看不到了。”

搖曳的燈火照亮了容懷的眉眼,卻再也照不亮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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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域邊疆到京城這段路上,到處都在歌頌容懷的慈心仁政,容懷減輕徭役賦稅,積極發展農業和商業,大力選拔武將人才,就連三四歲的黃口小兒走在路上都能隨便唱出一段歌頌容懷的快炙人口的歌謠。

聶青聽著這些歌謠,打馬入京,京城裏卻又是另一番面貌。

有人在祭天那時經過宮墻外,隱約聽見裏面撕心裂肺的慘叫,後來宮裏便改天換日。

於是坊間巷陌傳出了這麽一則恐怖流言,其實祭天那天發生了一場大型的宮變,當天所有人都喪生了,當朝文武百官一百三十余人,宮廷裏七千多內侍、侍衛、宮婢都倒在血泊中,如今出入宮廷的不過是一群活死人。

坊間流言聶青越聽越是心驚,憂心忡忡地沖入宮廷,一路上暢行無阻,沒有得到任何阻攔。

馬匹嘶聲嘹亮,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載著馬背上黑色甲胄的將軍,如同飛馳一般跨過宮門,沿途侍衛、守兵,人數頗眾,列隊整齊,手握槍戟,目不斜視,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他這個人。

待到了殿前,聶青狠勒韁繩,馬匹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擡起刹住馬蹄,他翻身下馬,匆匆步入殿內。

殿內擺滿了各色盆栽,窗欞通透,玉階澄澈潔凈,白紗重重疊疊,在風的吹拂中飛揚飄起。

容懷滿頭華發,身披金袍,支著下頷,斜倚在榻上,手裏執著一卷書卷看得入迷,聽見他的腳步聲,這才擱下手裏的卷頁,擡起頭來,眉目舒展輕柔一笑:“長恪,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