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宮闈亂十三(貳)

並非只有男人好美人, 女人亦然。

薛煢晗是讀書人,步姿儒雅,打著補丁的布衣, 卻很整潔, 是“子立於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又是“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見他, 猶一本墨香繾綣的古書。

陸安雁眼神都直了。

女人好美人,不若男子易生強取之心, 多是憐惜。

她心疼他, 拔下手上的金釧,就要透過窗遞出去,被斜旁一只手按住。

那手瞧著比她細瘦,但手主人的力氣, 讓她半分動彈不得。

陸安雁奇怪地看著寧姝, 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阻止自己,寧姝對她搖搖頭,她只好先把金釧收回去。

這點小動作, 窗外的薛煢晗並未瞧見。寧姝把手擱在窗沿,示意紫玉說話, 她得把持公主身份。

紫玉沒開口,陸安雁咽口水, 咳嗽搶著說:“你是什麽人,你要幹什麽?”

薛煢晗音色溫緩:“回郡主, 鄙姓薛, 名煢晗, 曾於殿上為廣德公主奏《青雲》。”

陸安雁倏然眼前一亮,拍掌:“我說怎麽有點眼熟,原來是你,那首《青雲》果然不錯,廣德那舞在外面傳開了,有你的功勞。”

薛煢晗面色微喜,含蓄道:“是公主殿下舞姿美。”

陸安雁:“那你有什麽事?”

薛煢晗默了下,才說:“實不相瞞,鄙人有心用《青雲》來做敲門磚,結識同好,卻事與願違。”

陸安雁咕噥:“對啊,你簫吹得很好,怎麽這時日,沒人宴請呢。”

薛煢晗擡眸,對一直沉默的寧姝說:“故,鄙人鬥膽,前來找公主,請求指點。”

陸安雁見他生活窘迫,立刻倒戈,反過來幫薛煢晗,捏寧姝袖子:“廣德,你說說看,為什麽啊,陛下也誇過,怎麽就沒點水花。”

寧姝扯下陸安雁拽的袖子,笑了笑:“薛……煢晗是吧。”

薛煢晗稽首。

“你可知,我父皇對母後的愛重?”

薛煢晗回:“自是清楚,陛下待先皇後之用情,感天動地,令世人稱贊。”

寧姝嘆息搖頭:“知道不就得了,你擅改《青雲》,奏得再好,也不會讓我父皇有一分滿意。”

陸安雁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斯人已逝,皇帝不允許有人忘記先皇後,改編《青雲》,就是在改編先皇後留在世上的遺產,後人記住的多是改編者,皇帝怎麽高興得起來,沒有斥責,當眾賞賜,只是為免給先皇後招罵名。

薛煢晗身形震顫。

他是聰明人,提點到這裏,寧姝讓紫玉放下簾子,他又是一鞠,誠懇道:“多謝殿下。”

忽而,一聲“咕嚕”聲響起,不大,只是一聽就知道是五臟廟的反抗,它也就如雷炸開,轟然在三人之間響起。

陸安雁眨巴眼:“你餓了?”

薛煢晗動作極快地舔下嘴唇,儒雅幹凈的臉上,幾分惱羞之意,礙於讀書人的清高,沒有回答。

寧姝這才正視這個舉子。

他雖盡量體面,但袖角的補丁,有點起毛,他有他的窘境,江州知州只負責把他帶來長安,光是讓知州關照他,家底已花完。

江州舉子,容貌雋秀,家境貧寒,不通世故,當了舉人,竟還如秀才。

這是他給自己貼的標簽。

寧姝想了想,說:“長安居不易,還有二月才到秋闈,你上長安的時間早了點,恐盤纏不夠。”

陸安雁一直點頭。

薛煢晗擡眼。

寧姝繼續:“長安東坊,有適合讀書人謀生之地,你去那兒看看吧,也能結識一些朋友。”

給他指出一條路,卻沒過多插手幫忙,日後,便也不用往來。

前往昌國侯府的路上,陸安雁手裏抓著始終沒送出去的金釧,實在不解:“咱隨便拔下一根簪子,夠他用上好一段時間了吧?”

寧姝:“你想資助他?”

陸安雁想起那種氣質的美,便道:“是有這條心。”自古讀書人受人資助比比皆是,但那多是商戶,一次資助就十幾二十個秀才,裏面總有一兩個能當官,而薛煢晗可是舉人,這資助是百利無一害,只是,陸安雁不求回報,她可頗有善心。

寧姝打個呵欠,回:“你要資助,但你方才辦法不對,試想,會從馬車外接過施舍憐憫的,是什麽人?”

陸安雁反應過來了,皺起小臉:“乞丐……”

即使她沒那條心,但公主府的馬車,多得是人盯著,這個金釧丟出去,明日禦書房案頭又得多出奏折,再者,若這件事給有心人利用了去,倒是不知怎麽收場呢。

寧姝抿一口花蜜:“天下最不能羞辱的,就是讀書人。”

陸安雁有點後怕,對薛煢晗的色心,也被壓下,只嘀咕:“真是的,就別長得那麽好看嘛,但凡他長得醜一點,我就不會猶豫。”

寧姝說:“沒必要。”

陸安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