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京城展開血洗時,陸清則剛在渡口登上段淩光的貨船。

他從驛館裏脫身後,騎馬遠離了那處,天光稍亮時,終於見到前頭有個村子。

整夜疾行,就算是裹著厚厚的披風,陸清則渾身也在嗖嗖發涼,四肢僵硬,想了想,便拍拍馬,放馬離開回驛站去,走進村中,問村民要了點熱湯,暖了暖手腳。

村裏似乎在辦喪事,見有過客,村民很熱情地遞了碗熱湯來。

天蒙蒙亮著,村裏人並不是很舍得點蠟燭油燈,全靠大雪折射的微光看路,模糊中只覺得這個過客氣度雍容,清雋疏朗,似乎不是一般人物。

但也沒太在意。

南來北往的,不少商客路過村子時,也會歇歇腳,什麽人物沒有過。

陸清則喝了口熱騰騰的羊肉湯,羊肉驅寒,四肢百骸都湧過暖流,身子也沒那麽發寒了,舒服不少,看村裏熱鬧,隨意多問了句:“是有人過世了麽?”

村民忍不住叨叨兩句:“人本來是不行了,村裏都準備著呢,沒想到都要往棺材裏放了,人又突然醒啦!”

還有這等事?

陸清則笑道:“新歲將至,也是好事。”

“是啊,大過年的死人,多晦氣。”村民小聲感嘆了聲,“這位公子是趕路回家嗎?”

陸清則頓了頓,搖頭:“剛從家裏出來。”

村民疑惑地撓撓頭,還想再問,陸清則轉眸看到棚裏一只驢子,估摸了下自己的身體情況,和聲和氣地問道:“這位大哥,驢子賣嗎?”

喝完那碗湯,陸清則騎著新買的驢子,戴上風帽鬥笠,慢悠悠地朝著渡口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數個時辰之後,一隊錦衣衛騎著快馬趕到村中,急匆匆地將村裏沒用上的棺材花重金買走,因為太過緊迫,也沒注意村民的隨口閑談,幾個時辰前有個買走驢子的青年。

陸清則並不知曉自己離開後的情況,不過即使知曉了,也不會太在意。

那副時常戴在他臉上的銀面具已經丟在火場中,大概都被燒融化了,就像束縛在他身周的一切,陡然都隨著他的離開而遠去。

該操心的都操心完了,他不再是帝師了。

陸清則沒有特別緊迫地趕路。

他身上的東西基本都丟在大火裏燒完了,就剩出發漠北前,徐恕給的兩瓶藥丸、幾兩碎銀、早就暗中偽造好的路引,以及在村裏買的幹糧和水囊。

去渡口的一路上,他特地避開了可能有錦衣衛路過的地方,免得好巧不巧,撞上個把熟人。

這會兒他的死訊應該已經傳出去了,京城應當很熱鬧。

藉由此事,寧倦可以順藤摸瓜,対那些從前不好下手的王公貴族下手,清除一些從崇安帝時就存在的沉疴舊疾。

等該清理的人清理完了,開春便是春闈,新鮮血液補進朝廷,他相信在寧倦的手下,修剪枝葉後的大齊會重新生機勃勃,再次強盛起來。

至於其他的……

寧倦現在,應當很傷心吧。

過段時日便好了。

寧倦還很年輕,就算他是皇帝陛下,如今見過的東西,也因年齡的限制太少,等再過幾年,少年蛻變成青年,閱歷豐富,成熟起來,這絲偏執的感情,應該也會隨之淡去。

或許以後寧倦回頭想想,還會為自己曾対自己的老師動過那番心思,感到不可思議。

陸清則心想著,走了幾日的路,終於到了和段淩光約定的碼頭,在碼頭附近隱蔽地等了一日,碼頭附近戴著風帽鬥笠的人不少,他也不甚顯眼。

當夜,段淩光的船如約而至,停靠在碼頭,下船補買些食物。

看到陸清則牽著小毛驢悠哉哉地走來時,段淩光又是舒口氣,又是覺得好笑,連人帶驢請進船上,上下打量他,調侃了句:“我還以為我見著張果老了。”

說著,看他那張過於顯眼的臉,忍不住又道:“你怎麽不戴面具?也不怕惹人注意。”

陸清則不太明白這個邏輯:“路上就沒什麽人戴面具,我若是戴了面具,豈不是更惹人注意?”

說著扭頭拜托了下:“対我的驢好點。”

段淩光一時語塞,跟他沒法說去,看他被風吹得臉色蒼白,近乎透明似的,趕緊帶著他鉆進了艙室裏,倒了杯熱茶推過去,然後往椅子上一癱:“你這動靜鬧得,知道你家小皇帝都在幹些什麽嗎?我沿途坐船而下,聽得當真是冷汗直下,一想到我若是按原先的軌跡走,會遇上這麽個宿敵,人都要厥過去了。”

陸清則能想象到京城的動靜,自在地抿了口熱茶:“我就當你在誇我家小崽子了。”

段淩光挑高眉:“看你這樣子,過來的路上,肯定避開了所有可能有京中耳目的地方,沒聽說過京中傳來的消息,所以我猜你肯定沒想到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