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鸞聽明白了, 笑了好一會兒。

“果然又是這招。雖然名聲難聽了點,但實在是好用。”

她笑夠了,穿戴起一身隨意的小袖紗羅對襟襦, 配夏天新制的金繡牡丹石榴裙,不緊不慢起身去了前頭正殿。

“叫三郎進來吧。”

宗正卿一把年紀了, 又是未出五服的宗室叔伯,被八百鐵甲兵大清早地圍了宗正寺衙門, 拉不下老臉進宮求見剛及笄的先帝幺公主。

這次替宗正卿送明細單子過來的, 是宗正卿自己的嫡長子姜鳴鏑, 在宗室小一輩裏排行第三。

宗室大排行和皇家嫡脈是分開排的。宗室裏行三的姜鳴鏑年紀可不小,二十浪蕩年歲, 也不急著娶親,一個月倒有半個月宿在平康坊的青樓楚館, 是個京城出了名的風流紈絝郎。

宗正卿是未出五服的叔伯沒錯, 但論到姜鳴鏑這輩, 已經出了五服了。

親戚血脈隔得遠,姜鸞以前宮宴時見過幾面, 心情好時叫一聲三堂兄,心情不好不冷不熱叫一聲姜三郎,姜鳴鏑捏著鼻子也得應。

見了姜鸞,姜鳴鏑不敢馬虎, 笑吟吟過去行了個長揖到地的揖禮, 當面把單子掏出來,攤在明堂長案上,自己跪坐在對面坐席上, 一一詳細解釋完畢。

開府事務繁雜, 明細單子列滿了幾百條。頭一條就是:

‘公主府披甲衛士三百人, 開支用度八十金’。

姜鸞有點意外,指尖輕觸著第一條,滿意頷首,

“八十斤足金,合計一千兩百八十兩金[1]。五十兩一長條的金鋌一摞摞地疊起,可以裝滿整個長木盒子,不算少了。宗正寺費心了。卻不知是每個月的用度還是每半年的用度?”

姜鳴鏑拿了帕子出來擦汗,“每半年的用度……”

姜鸞:“哦!每半年八十斤金。有點少了。披甲衛士開支很大的。”

姜鳴鏑尷尬地笑,“不是八十斤金。是每半年……八十兩金。”

姜鸞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殿裏安靜了一會兒,她面無表情搖了搖團扇, “下一條。”

姜鳴鏑擦著汗繼續念,“公主府每人每日口糧二兩米面。”

姜鸞搖團扇的動作也停了,“二兩米面?你們喂鳥呢?本宮聽丁翦說,胃口大的將士一頓就能吃一斤米。”

姜鳴鏑尷尬笑著,指回第一條,“正是因為米面份額略有不足,因此才有八十兩金的用度補貼。”

姜鸞把團扇往案上一擱,躺回竹榻,“行了,姜三郎,我明白你父親宗正卿的誠意了。宗正寺那邊的八百兵繼續圍著吧。”

“別啊!”姜鳴鏑大聲叫屈, “公主府的開支用度慣例就是如此,漢陽公主府發放的開支份額,已經是五十年來記載的第一等的公主府待遇了。不信公主自己親看。”

跟隨來的書吏抱來鼓鼓囊囊的牛皮袋。

姜鸞不信邪,當真一頁頁地翻看起宗正寺的陳年卷宗,越看越疑惑。

“往年這些公主府,開府蓄養的人口都上千了吧。怎麽靠這點宗正寺撥款立足的?”

姜鳴鏑唉聲嘆氣,說了實話,

“公主府可不比王府。一百個公主裏頭,能開府的不超過十個。能開公主府的,哪個不是天家捧在手裏寵愛的嬌兒?慣例都是聖人開內庫,逢年過節手指縫裏貼補一點,再封上三五百戶的食邑,什麽都有了。哪個公主府需得靠宗正寺這點份額過活呢。”

姜鸞聽明白了,團扇搖了搖,

“如此說來,我倒是個例外了。耶耶去的早,聖人不肯給我食邑。除了宗正寺這點撥款份額,還真找不到其他處的進項。姜三郎,你說說看,難不成開府以後,公主府全府上下的人每天就靠二兩米面那點鳥食吊著命?”

姜鳴鏑無話可說,把手邊放冷的煎茶咕嚕嚕飲了個幹凈,咬著牙拍胸脯,

“臣做主,回去和父親說,把每人每日的米面份額提到半斤。”

姜鸞不冷不熱回應:“聊勝於無,至少餓不死了,能活著撐到半年後宗正寺再撥款。”

姜鳴鏑擦著額頭的汗尷尬地笑。

他以為後面還有的掰扯,沒想到姜鸞居然輕易放過了他,從竹榻坐起身,示意苑嬤嬤收起那沓厚厚的明細單子,

“行了三堂兄。彼此都是姜姓血親,一口一個臣的,聽著不舒坦。當面叫阿鸞吧。許久沒見三堂兄了。”

姜鳴鏑心裏大為感動,回憶了一會,“是有三五個月沒見阿鸞了。上次見面還是上元宮宴那次。”

姜鸞微微一笑,端起茶盞,喝了口茶。

她記憶裏的上次見面,比三五個月可久遠多了。

前世連續幾場叛亂,姜姓宗室血脈凋零,剩下的見勢不對,各個自請離京,遠離是非之地。

最後倒只有姜鳴鏑這位出了五服的遠房堂兄,偶爾還會進進宮,陪她說說話,是她前世那一生裏不多見的手足溫情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