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更)

“五十兩的長金鋌, 重三斤有余。兩塊足有六七斤重。”裴顯對著手裏金燦燦的長金鋌,仔細檢查下端的銘刻。

“難為你從東宮大老遠扛過來,沉甸甸的放身上。受苦受累不是你做事的路子, 想必要和我說的是大事?”

他仔細查驗三遍,確認金鋌上並無任何印記, 顯然不是官府入庫的金鋌,而是私鑄。

裴顯往值房門裏走進了兩步, 反手關門, 撩袍坐在姜鸞落座的長案對面。

“說吧。”

故事是極有趣的, 但姜鸞並不打算和他說全部的故事。

她挑挑揀揀地從中段說起,“有人求到東宮來, 用一窖子金,保下盧四郎的性命。我呢, 正好既缺金子, 又缺狸奴——”

裴顯擡手揉著眉心。

“——所以, 見者有份,一窖子金分我一半, 要我在京郊撥個宅子,供你養‘狸奴’。”

“外宅。”姜鸞糾正地說。

裴顯深吸口氣,“……撥個外宅,供你養狸奴。再調出兵馬, 把宅子團團圍住, 嚴防死守盧四郎,不至於被人偷走。”

“確實要看顧好了。”姜鸞再度糾正,“我時不時要過去看我家狸奴的。”

裴顯不說話了。

他改揉著青筋隱約的太陽穴。

“所以……”在腦海裏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 他緩緩道,

“你把盧四郎從我的兵馬元帥府裏帶出去, 繞了一圈又還給我,給了半窖子金做補償,盧四郎從此就成你的了。”

“對。你派人看守著。但狸奴是我的。”姜鸞給出了半窖子金的大價錢,答得理所當然。

“表面看起來,你是白得了半窖子金。但做事就怕聰明反被聰明誤,殿下。”裴顯聲線沉了下去,

“給你送去一窖子金的人,當真只要盧四郎活著就滿意了?一窖子金不是小數目,他的目的只怕遠遠不不止於此。”

姜鸞當然不會當著他的面,說起對方‘繼承盧氏血脈’的要求。裴顯做事向來斬草除根,盧四郎至今安然留在東宮,已經是給足她面子了。

她說起她的下一步籌劃,“對方手眼通天,不是善茬。我已經在宮裏準備搬運狸奴了,動靜不小,很容易探聽。借著安置盧四郎的外宅,把對方的狐狸尾巴揪出來。”

計劃是好計劃,就是風險極大。

裴顯身子往後一仰,同樣靠在白墻上,狹長的鳳眸又在睨著她了。

“稍有差池,對方察覺你的意圖,就會含恨反撲。殿下不怕?”

姜鸞把玩著手裏沉重的長金鋌,嗤之以鼻,“你幾時見我怕過。”

裴顯似笑非笑盯著她的動作。

“怎麽了?”姜鸞順著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服飾穿戴並無不妥當。她詫異地問,“這麽古怪的看我做什麽。我又沒穿錯了衣裳。”

裴顯:“在等。”

“等什麽?”姜鸞更納悶了。

“臣在等……”裴顯不緊不慢地說,“正事已經商議完了。今天殿下過來,如果準備了什麽格外出色的話,現在可以當面說了。”

“嗯?”姜鸞反應過來了。

她捧腹悶笑了幾聲,起身往前探,身子湊近了些,仔細打量他的表情,

“我也沒罵你幾次啊裴中書,你怎麽這麽記仇的呢。”

裴顯從長案上擱著的五彩大琉璃盤裏拿起一個橘子,從容剝起橘皮,“被迎面澆了滿頭滿身的大潮巨浪,下次站在海邊時,總是會提前提防些。”

“……大潮巨浪?澆了你滿頭滿身?”姜鸞訝然指著自己,“我?”

“還有哪個?”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有力,動作不急不忙,剝起橘子來極好看,

“聖人的脾氣極好。幾次禦前奏對,聖人連大聲喝問都沒有。宮裏對政事堂裏的幾位宰臣不假辭色的,除了皇太女殿下,還有誰?”

剝好的橘子往前推了推,姜鸞接過來,剝了一瓣丟進嘴裏。

“得了吧,裴中書。別口口聲聲的拉著政事堂幾位宰臣下水,直說你自己得了。”

她鼓鼓囊囊嚼著橘子,贊嘆說,“裴中書剝的一手好橘子,橘絡剝得幹幹凈凈,吃起來汁水更甜了。看在這麽好的橘子份上,今天跟你說句實話,沒有準備什麽迎頭巨浪,真的過來找你商量事情。”

她吃了幾片橘子,把自己剛才對話時拿在手裏剝的橘子從琉璃盤裏挑出來,放在裴顯面前,起身,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吃一個。事情商量完了,時辰不早,我該回了。”

往門外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頭說,

“對了,送你的那幾盆蘭草不會硬退回來吧?我真不收的。”

裴顯仿佛沒聽見般,長腿曲起,後背靠著白墻,自顧自地剝著新橘子,沒有應她。

姜鸞知道他遇到不想回答的時候,慣會裝聾作啞,也不再追問,叫了外頭等候的幾個大宮女,溜溜達達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