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兒時的戲言穿越時光抵達江遙耳邊,有個久遠的名字隨而呼之欲出,他試探地問,“寧鳴?”

賀鳴松開江遙,眉眼終於染上點笑意,“想起來了?”

江遙驚訝地看著對方,半晌,憋出一句,“你,你現在怎麽長這麽高啊?”

賀鳴與小時候羸弱蒼白、弱柳扶風的模樣相去甚遠,可一旦得知賀鳴的身份後,再去看對方的長相,便依稀能和多年前的瘦弱小人兒聯系起來,一樣的漂亮、精致,只不過更顯鋒芒,也更具銳氣。

他跟著賀鳴站起身,微微仰頭不敢置信地打量著賀鳴,對方大大方方任他看,甚至轉了個圈讓他看得更清楚。

在A大遇見分別多年的兒時玩伴,江遙又驚又喜,“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是寧鳴,不對,你改姓了.....”他想起往事,小心翼翼地問,“是跟了阿姨的姓嗎?”

賀鳴頷首,笑了下,“我爸媽離婚後,我跟了我媽,她給我改了姓。”

江遙咬了下唇,無意識地看向賀鳴裸露在外的雙臂,還好沒有再在白皙的皮肉上看見淤青與傷痕,但賀鳴的手臂內側有塊燙傷,那是被煙頭熨出來的,現在還留了個很淺的疤。

賀鳴順著江遙的視線,手臂微動,像是遮醜似的,悄然將疤痕藏起來了。

江遙連忙收回眼神,說,“那天在軍訓,你已經認出我了嗎?”

說到這個,賀鳴神色微黯,“是啊,我一眼就知道是你。”

江遙跟賀鳴小學四年級以後就沒再見過面,闊別九年,賀鳴的容貌變化太大,他認不出也是尋常,但他還是感到很愧疚,畢竟賀鳴不止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兩人甚至還有過談話,他卻沒能把對方認出來。

江遙飽含歉意,張了張唇,賀鳴卻已經預料到他要說什麽,搶先道,“不要跟我說對不起,能再見到你我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對方言語中的珍視讓江遙不由得感動,就仿若無論時隔多少年,他都是賀鳴最為看重的朋友,雖然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賀鳴除了他好似也沒有別的選擇。

江遙跟賀鳴是小學同班同學,小一小二的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也忘記有沒有跟賀鳴說過話,但是三年級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讓江遙記憶深刻,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與賀鳴漸漸有了往來。

江遙讀小學的時候性格不太靈敏,很容易害羞,跟人說幾句話都會磕巴,在號稱全年級最活潑的班級裏雖不至於被排斥,不過也沒交到什麽朋友,小夥伴玩的時候會順口叫上他,但有沒有他都沒什麽區別,即使去了也是鑲邊的角色。

從江遙記事起,他似乎就已經是這樣的狀態了,習慣了之後就很難做出改變。

江遙的煩惱頂多是被忽略,而賀鳴的處境要糟糕得多。

三年級的賀鳴就已經長得很出眾了,巴掌臉,白皮膚,清秀的眉眼和精致的挺鼻,但那會子他五官沒長開,又因為發育遲緩,白白瘦瘦的身軀裹在不分性別的校服裏,乍一看會以為是個留短頭發的漂亮小姑娘。

而跟他外表一樣惹人注意的是他的家庭。

所有人都知道賀鳴有個愛喝酒會打人的父親。

教育告訴每個人不能區別對待同學,可對於十歲的小孩子來說,帶傷上學的賀鳴是不同的——有時候賀鳴的眼睛會高高腫起、有時候是破了皮的嘴角、有時候是青青綠綠的手臂.....

膽子小的孩子會被賀鳴嚇哭,有的家長也會一再投訴希望讓賀鳴轉學。

賀鳴從來不辯解,他也不跟任何同學來往,每天垂著腦袋,在大夏天穿長袖遮掩自己身上的傷痕,悶出一身熱汗也不肯脫下。

老師叫來賀鳴的家長調解,苦口婆心地勸說賀父。

不喝酒的賀父是個通情達理的“好男人”,這頭應得好好的,過兩日賀鳴照樣帶一身傷。

古話講,老子打小子天經地義,頂多是人家的“家務事”,誰都插不了手。

久而久之老師也無可奈何,只能任由賀鳴隔三岔五頂著一身傷來學校。

被孤立、被圍觀,被或同情或詫異或恐懼的目光注視著,這就是賀鳴的生活。

那時的賀鳴還隨父姓,叫寧鳴,江遙知道有這個人,有時候也會偷偷看對方眼角的淤青,如果被發現了就連忙收回。

他沒有任何惡意,他只是覺得賀鳴一定很疼,只不過對這種疼還沒有一個確切的認識。

直到江遙親眼見到了賀鳴身上的傷是怎麽誕生的。

那是三年級上學期放學的某一天,江遙坐在電瓶車後座,望著母親的後背發呆,路過一個老小區的門口時,他正正好多看了一眼,就見到賀鳴被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一腳踹開,像是麻布袋一樣摔在了地上。

電瓶車開出一段距離,江遙驚慌地回頭。

被踹翻在地的賀鳴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虐打,只是搖搖晃晃從地上爬了起來,剛站定,就跟滿臉驚恐的江遙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