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專家

弘歷屏氣凝神寫完策論,擱下筆的時候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他用鎮紙上下壓著,晾著紙上的墨,心道:那法蘭西送上的石墨筆雖好,芯兒卻脆弱易斷,更是易被抹除,是不能長久之物。

與弘晝得了些新鮮玩意兒就愛擺出來不同,弘歷在阿哥所的住處,除了西洋鐘必備外,並沒什麽西洋物件。

唯一一個擺在多寶閣上的是一只機械船。

弘歷的目光飄落在上頭,就走過去把它拿下來:這東西擺了好幾年,他都差點忘記了。

這是當年信妃娘娘送給他的生辰禮,是一只法蘭西的機械船,放在水裏還能飄起來。當時弘歷喜歡,覺得極精巧,就沒裝匣,擱在圓明園的阿哥所擺了起來。

此時他叫門口的太監打了一盆水來,將機械船放在水裏,擰了機擴,見船在水上輕盈行駛了片刻。

之後弘歷擡手將水傾倒了,只見那船沒了水,就不再動,只呆呆停在盆底。

他便心道:無論多精巧的西洋船,只要沒了水,也就是廢物了。

禁海之事,弘歷是極想推行做成的。一來,這是遵皇瑪法晚年的聖言,二來,也可就此打擊下肅毅伯府。

弘歷漸漸年長,每回想起貴妃的母家勢力都要心驚肉跳。

貴妃的阿瑪肅毅伯不必說,是一旗都統,也是如今工部領著實差的滿尚書。且他從前治河的時候,還跟十四爺有過不淺的交情,這回在木蘭圍場,弘歷是極想跟大勝歸朝的十四叔多往來走動的,誰料一直沒機緣,倒是聽聞十四叔還特意去見了一面肅毅伯觀保。

除開肅毅伯本人,貴妃的祖父和二哥都在外事衙門也是弘歷極在意的事兒。

那地兒與京中宗親權貴家都來往不少——凡是有在京官員要回鄉探親或是外放上任的,都少不得走外事衙門的關系,從西洋商館處弄一批尖兒貨充作表禮,到了外頭,物以稀為貴很有體面。

弘歷是個有心人,一年多前三阿哥弘時大婚,弘歷在席上就格外留神觀察肅毅伯一家子,發現肅毅伯府世子,貴妃的大哥也罷了,是個方正不苟言笑不善交際的人,但其二哥姜圓可謂是交遊廣闊,誰見了他似乎都認識,總少不了笑著寒暄招呼一句。

想來就是在外事衙門辦差的緣故。

也實在是對比太明顯了,熹妃的母家並沒有出任何出類拔萃的官員。

三阿哥成婚,能到這偌大的場面上來一坐的,也只有熹妃的阿瑪。但他能在皇子大婚的盛典裏有個座兒,也不是憑借自己的四品典儀的虛官,而是因為有個皇子外孫,有個妃子女兒。

弘歷就看自己的外公坐在中等席上局促難安,對比肅毅伯府,看的弘歷又難受又難堪。

因他與外祖父也沒見過幾面,感情不深。

熹妃是妃位,比如今永和宮貴妃差一等,弘歷多是心疼額娘,但看外祖家不如肅毅伯府,弘歷卻是難堪與不滿多些,只覺繩穿不起豆腐。

連齊妃的阿瑪還是個正經外放掌管一方的知府呢,弘時大婚,李知府作為外祖父自然於席上受了許多宗親以及世家勛貴的恭賀,雖也有些緊張,但還算應對得當。

但看著自家外祖父坐在席面上,哪怕無人在意,都坐立不安,弘歷不免擔心過兩年自己大婚的時候,外祖父應酬不來,叫人笑話四阿哥外家如此立不起來!

從那天起,他就越發不喜歡任何西洋的東西了。

若是這一回禁海之事能成,那外事衙門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想來很快就散了,肅毅伯府也就倒了一半。

俱弘歷所知,老肅毅伯因之前做過兩廣總督,不知是不是拿了廣州十三行和洋人的好處,所以極力反對禁海。

贊成禁海的多是京中老成持重的官員,而反對禁海的,卻是年輕官員與聞訊的地方官員居多。年輕官員多官位低微,因此老肅毅伯旗幟鮮明的反對禁海,倒是成為他們一顆定心丸一般,覺得自家陣營裏也不是都人微言輕。

連九貝勒在皇上跟前據理力爭時都道:“那些一輩子屁股在京城都不挪一下,海都沒見過的蠢材知道些什麽?皇兄與其聽他們桀桀怪叫,不如聽老肅毅伯和各地外放官的中肯之言。”

然後,九爺就因為禦前發言太暴躁,皇上還沒定禁海與否,倒是先給他禁言了,讓他不許在朝上再與人吵嚷,給九爺憋個半死。這不,聽說十四回來了,就連忙拉外援。

因此,九爺雖是反對禁海的先鋒,但反對禁海的官員中最中堅的力量卻是姜恒的外祖父老肅毅伯。

俱弘歷看著,若是真的禁海,肅毅伯府的名頭不免要暗淡一陣子,人脈也要流失不少。

於是無論從公還是從私,弘歷都盼著能行禁海之事。

為此他才多指點了些弘晝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