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老三?”皇帝坐在榻邊握住於景渡的手輕喚道:“睜開眼睛看看父皇。”

然而昏迷中的於景渡只說了那兩個字,便再也沒了動靜。

皇帝孤家寡人做久了,身邊的兒女各個敬畏他,卻沒人在病重時對他顯露過這樣的依賴。

當然,他並不知道這從頭到尾只是個誤會。

平日裏清冷疏離的於景渡,在病重時流露出的脆弱,不偏不倚擊中了他心裏許久未曾被觸動過的柔軟角落。

這種被依賴和需要的感覺,皇帝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幾乎要忘了。

然而就在今晚,從於景渡的身上,他竟難得找回了做父親的感覺。

“陛下,宴王殿下這會兒雖神志不清,但他定是感受到了陛下在陪著他。”一旁的來福開口道。

皇帝忍著鼻酸心道,他這個兒子素來驕傲冷淡,大概也就只有神志不清的時候,才會對他這個父皇表露出依賴。

念及此,皇帝心中越發難受。

他想,這些年,老三心裏一定委屈極了吧?

不多時,於景渡又開始發燒。

太醫們施針的施針,喂藥的喂藥,絲毫不敢怠慢,生怕宴王殿下撐不到天亮。

雖說皇帝讓人提頭來見多半是氣話,但宴王若是真有個萬一,他們在場的總歸是撈不著好。尤其看皇帝對於景渡這般上心,他們更加不敢疏忽,各個都使出了看家本領。

當晚,皇帝在於景渡榻邊守了近一個時辰。

這些年來,宮裏的任何皇子公主生病,哪怕是皇後病了,皇帝也從未如此。

雖說他這表現至少有一半是對自己這個父親身份的自我感動,但其中也不乏對於景渡的關心。畢竟,這宮裏再也找不出一個能讓他如此滿意的兒子。

尤其看著於景渡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他便忍不住覺得對方是自己在這世上的一個“傑作”。

“陛下,您要保重龍體啊。”來福勸慰道:“若是宴王殿下醒了見您如此傷心,定要擔憂陛下。”

“請陛下保重龍體。”周圍的宮人和太醫適時道。

“宴王如何了?”皇帝問道。

“回陛下,宴王殿下的脈搏已經漸漸恢復,雖然還是有些微弱,但比先前已經好了許多。”吳太醫忙道。

“今晚他不會有事了吧?”皇帝又問。

“老臣定當竭盡全力。”吳太醫道。

皇帝聞言嘆了口氣,這才起身帶著人出去了。

他出了殿門,便見皇後正帶著宮人立在院中。

這麽冷的大雪天,皇後在外頭站著一個時辰,早已筋疲力竭,若非宮人攙扶,只怕連站都站不穩了。她這些年依仗著太子和六皇子,幾乎從未受過皇帝冷落,更別提受這樣的委屈了,於是一見到皇帝出來,登時忍不住哭了。

“陛下。”皇後踉蹌著想去拉皇帝的手,對方卻將手背到了身後。

皇後抓了個空,就勢跌坐在地,擺出一副柔弱無助的樣子。

她今年雖已近四十歲,但因為保養得宜,氣質看著絲毫不遜於二十來歲的妃嬪,身上反倒更多了幾分成熟之美,這也是皇帝一直沒有冷落她的原因。

但今日,皇帝卻沒對她生出憐惜,反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連扶都沒扶一把。

夜色太重,皇帝又是背對著廊下的燈籠,所以面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皇後惶恐地看著他,連哭都忘了,只跌坐在雪地裏一聲不敢吭。

良久,皇帝才開口道:“扶皇後起來。”

宮人們聞言忙將她攙扶起來,皇後見他心軟,這才又小聲抽泣了起來。

“回去歇息吧。”皇帝說罷便要走。

皇後見狀帶著哭腔叫了句“陛下……”

皇帝聞言腳步一頓,擰眉看向哭得梨花帶雨的皇後,思緒驟然被拉回了數年前的那個深秋……

那日他批完了奏折,先是去新晉的兩個美人宮裏坐了坐,屁股都沒坐熱便被皇後的人請到了中宮,說是皇後親手做了茶點,要讓他去嘗嘗。

彼時皇後正因為母族的功勞頗得聖眷,皇帝自然不會拒絕。

後來,皇帝只記得他在皇後宮中一直待到入夜,直到傳來祁妃薨了的消息……

祁妃宮中的人哭著朝皇帝磕頭,說祁妃臨死前一直念念不忘想見皇帝一面,可被皇後宮中之人阻了。皇後聞言不等皇帝發難,重重責罰了宮人,自己又當眾跪下朝皇帝請罪。

皇帝當時正在為祁妃的死傷心,哪裏顧得上追究這個?

至於事後,皇帝就更顧不上了,因為他一邊要面對祁妃的喪儀,一邊還要面對少年於景渡的質問和失望……

這麽多年過去了,皇帝因為不願面對此事,甚至都沒給自己機會再回憶過當時的情形。

直到今日,福安宮的人也被阻在了皇後宮外,他才終於意識到,這或許並不是偶然。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皇後有意無意擋在了他的視線之外。畢竟中宮之位以及太子生母的身份,令這宮裏的人無人敢公然與她計較,所以沒人會傻到為了這種小事朝皇帝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