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棋局行至焦灼時,周遭都變得愈發的安靜,只聽見車軲轆聲碾過蟬鳴。有時風大些,沙沙地掠過枝葉,吹進耳中,叫人神思慵懶。

薛玉潤卻片刻不敢放松,她苦思冥想地斟酌著棋步,身體前傾,眉心微微蹙起,嘴也緊抿著。還像小時候一樣,苦惱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發髻,想得太入神了,便沒有發現發絲松了些,垂落在她的耳際。

不過,她終於想出絕妙的一招,“啪”地落下一子,胸有成竹地擡起頭來。

這一擡頭,她才意識到楚正則的手指不知何時伸到了她的耳側,勾起了她垂落在耳際的青絲。

他們倆的動作一重合,她微微一驚:“誒?”她疑惑一聲,又恍然道:“是不是我的發飾又歪啦?”

她頭發軟,發飾帶久了偶爾會歪,楚正則從小就看不慣,不等宮女便會伸手替她調整。

她擡起頭來時,溫潤細膩的肌膚擦過楚正則的指尖。楚正則縮回了指尖,視線落在棋盤上,抿了口茶:“嗯。”

“嗷,嚇我一跳,差點以為我落錯子了。這可事關我和芝麻的命運。”薛玉潤松了口氣,伸手扶正自己的發飾,順手將垂落的發絲別至腦後:“多謝陛下提醒,一會兒下馬車前,我再讓宮女重梳一次。”

她的心裏只有她的狗。

楚正則面無表情地捏緊了一顆黑子,瞥一眼棋局,落下一子。

*

薛玉潤忽然覺得,楚正則原本重劍無鋒的棋風突然變得淩厲起來。

楚正則棋術的進步超過了薛玉潤的想象,盡管她斟酌良久,這局棋也沒有完全按照她的想法行進。他們各自落子的時間越來越長,薛玉潤思慮良久,緊咬著嘴唇,謹慎地落下一子。但形勢不利,她很不確定。

這子一落,薛玉潤便見楚正則立刻拿起了一顆棋子。這多半是胸有成竹的表現。她心下微緊,咬著唇,凝視著他手上的棋子。

然而,楚正則的視線掠過她的唇,眉峰一蹙,忽地將指尖的黑子猛地收回自己的掌心。

“誒?”薛玉潤困惑地上移視線。

楚正則低眉摩挲著手中棋子,神色平緩,淡聲道:“快到了。”

薛玉潤狐疑地看向窗外。越過騎馬相護的金甲衛,她只能瞧見郁郁蔥蔥的林木。她有些遲疑地招來宮女替她梳攏發髻:“我不會耽誤太久吧?”

這一次去靜寄山莊,太皇太後和太後都在行列中,等車駕停在山莊門口,她得第一時間去給她們行禮問安。

“你若是一開始便認輸,片刻也不會耽誤。”楚正則將黑子擲回棋盒,然後點了點她的嘴唇,嗤笑一聲,道:“你這是跟誰學來的習性?”

薛玉潤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立刻察覺出了唇上的刺痛。原來,她方才思慮過深,咬唇也用力了些,也不知道嘴唇破沒破。

薛玉潤憤憤地看向楚正則——敢情他是在說她像小狗愛咬東西呢!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反駁,她的貼身宮女瓏纏便心疼地道:“姑娘別舔,越舔越蟄得慌。婢子給您敷一層蜜膏。”

薛玉潤有點不好意思,乖乖地讓她抹蜜膏。

她塗上蜜膏之後的朱唇,愈發顯得水潤晶瑩。

楚正則只掃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手上換了書卷。

薛玉潤瞥了雲淡風輕的楚正則一眼,眼波一轉。等她塗好蜜膏、梳好發髻,便盈盈起身,替楚正則斟了一杯茶。

楚正則擡頭瞥了她一眼:“怎麽?你要認輸?”

薛玉潤笑盈盈地露出小梨渦:“敬師茶。”

*

有那麽一瞬,薛玉潤覺得楚正則翕動著嘴唇,那句兒時他掛在嘴邊的“朕明日必定找你算賬!”又要脫口而出了。

畢竟,他顯然很清楚,自己給他端茶,是說他才像小狗嘛。

可惜,楚正則到底忍了下來,只是翻頁聲更重了一點:“呵,不必,朕教不出你這天縱之才。”

“多謝贊許。陛下也不必可惜,畢竟我是姑祖母才能教出來的。還需得天賦過人,勤學苦練。”薛玉潤托腮看著窗外,權當沒聽出來楚正則的言外之意,有模有樣地寬慰了一句。

有本事,你就跟太皇太後比呀。

楚正則翻頁的手一頓,他沒有擡頭,聲音好似有幾分咬牙切齒:“那你還不安靜看書?”

“不看了。說什麽大團圓,不還是有三五美妾,實在沒意思極了。”薛玉潤撇撇嘴,對先前的話本子不屑一顧。可惜她最喜歡的那一套話本子被教她的先生沒收了。

楚正則把書放了下來,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在看的,不是《詩經》嗎?”

薛玉潤下意識地把手邊的《詩經》往身後一藏,然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本是真的《詩經》。她輕咳了一聲,立刻撩開帷幔看向窗外:“哎呀一定是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