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然而,棋盤上並見不出真章來。

“三劫循環。”薛玉潤看著眼前的棋局,咬了一下嘴唇又松開。所謂“三劫循環”是指棋局中同時存在三處劫爭,皆有關全局勝負,如果棋手互不相讓,那就只能和棋了。

薛玉潤擡頭看了眼楚正則。楚正則手上摩挲著一顆青玉棋子,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回望著她:“那就只能和棋了。”

他們顯然誰也不會相讓。

薛玉潤“嗷”了一聲,伸手揀棋子,氣勢如虹:“再來!”

楚正則頭疼地伸手攔她:“你是打算辟谷嗎?”

“現在就要用膳嗎?”薛玉潤一時還沒能從先前的對戰中回過神來,意猶未盡地問道。

在楚正則身邊伺候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德忠適時地笑道:“薛姑娘,陛下特地命小廚房準備了您愛吃的荷香蓮子雞、鱈藕南瓜盅、荷葉肉……”

楚正則咳了一聲,掃了德忠一眼。德忠垂手而立,不再說話。

“那當然是要用膳的!”薛玉潤沒留心他們主仆的眉眼關系,德忠報的菜名聽得她心花怒放。

靜寄山莊的菡萏宴最負盛名,她就是沖著這些菜,才無比期盼來靜寄山莊避暑。去歲靜寄山莊大修,她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呢。

“嗯。”楚正則應了一聲,讓德忠下去布膳。

薛玉潤這才意識到,窗外紅霞燒得正艷,早就到了晚膳時分。薛玉潤察覺出了一點兒饑餓,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看著棋盤道:“不過,下一盤得什麽時候才能分勝負呀……”

“也可以賭約作廢。”楚正則將棋子隨手擲入棋盒:“接狗且繡荷包,或者不接狗也不繡荷包,隨你。”

“接芝麻……吧?”薛玉潤脫口而出,卻以遲疑收尾,引來楚正則詫異的一瞥。楚正則哂笑道:“芝麻這就失寵了?”

“才沒有。”薛玉潤哼哼了兩聲,道:“只是,太後請了各家小娘子來慶祝乞巧節,我要是給你繡了荷包,少不得要拿出來作比。比輸了也太丟臉了。所以我得想一想,賭約先放著,等她們人到齊了,商量出怎麽慶祝乞巧節再說。”

巧果對付不過去的話,那她要想法子引到其他慶賀形式上去。並非所有的閨秀都像許漣漪一樣擅長刺繡,許太後就算想捧許漣漪,也不會不顧其他人的面子。要是慶賀形式百花齊放,那她大可另選一個才藝,荷包繡不繡就不打緊了。

楚正則眉峰一蹙,聲音微冷,道:“誰能跟你比?”

薛玉潤往後一靠,雙手一攤,壓根沒有深想:“就我這個刺繡的水平,陛下該問的是,誰不能跟我比?”

但凡她刺繡厲害點,楚正則也不至於拿繡荷包這種事當賭注了。

楚正則一聽,就知道薛玉潤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骨,無奈地道:“朕是指……”

這幾個字淹沒在了薛玉潤高興的聲音裏:“讓我猜猜,第一道菜是什麽,荷香鹵拼嗎?”

德忠帶著宮侍畢恭畢敬地端上菜品,而她正看著宮侍手中的金地粉彩蓮花紋蓋碗,露出舒心暢意的笑容。

楚正則看著她玉白淡粉的臉上那對可愛的小梨渦,唇角也微微地勾了勾。

罷了,也沒什麽非要說的,護著她便是了。

她是他的皇後,是他的責任。

*

等薛玉潤和楚正則用完晚膳,夜色終於籠罩了天地。

他們消食之後,緩步往寢殿走去。

平素在宮中,承珠殿和他的乾坤殿相隔甚遠,他們極少在天黑之後攜手歸家。而向來熱鬧的薛玉潤竟沒有說話,這讓楚正則有些許不自在。

他不由得低頭看了眼身側的薛玉潤。她側露的面容,比溶溶月色更皎潔。她的眼睫很長,忽閃如蝶翅,微露一點春的嬌俏。她忽地擡起頭來看他。

楚正則輕咳一聲,移開視線,緩了緩聲音,問道:“怎麽?在擔心乞巧節的事?”

擔心到一言不發嗎?

這是他的失職。

楚正則蹙眉,果斷地道:“不用擔心,乞巧節你盡管隨心呈你自己想呈的東西,不必給我繡荷包。”

“誒?”薛玉潤先是一愣,有些許茫然。她分明是察覺到楚正則的視線,這才擡起頭來看他的。“誒!”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興高采烈地道:“那太好啦!”

她如玉的臉上綻開笑意,眼裏盛著星光,比月下的薔薇更鮮妍。

楚正則的唇角微勾。

“那賭注不用等了,我要選接小狗。”薛玉潤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中,腳步輕快地踩在月影上,像在和著月色跳一支無聲的輕舞:“我剛剛還在想,芝麻現在也該在遛彎了,我什麽時候能看著芝麻和新小狗一起玩呢。”

一個“好”字差點兒從楚正則唇齒間溜走,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