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薛玉潤坐在高台之上, 目不轉睛地看著底下參加切磋的人群。

屏風隔開了每一個座位,他們彼此並不知道對方在不同隔間的狀況,薛玉潤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畢竟是以曲水流觴為名義的切磋, 破題的人大都十分隨性。有人帶著酒, 邊痛飲邊狂書;有人則一直拿著筆,在桌案旁來回踱步。自然也有很重視這次切磋的人, 咬著筆杆子, 數次將寫好的紙團成一團, 扔進一旁的紙簍裏。

在這些人裏,有兩個人的身影,格外的顯眼。

一個, 是蔣山長,另一個, 是坐在她旁邊隔間的, 顧如瑛。

薛玉潤手上摩挲著杯盞, 視線在蔣山長和顧如瑛中間逡巡——蔣山長梳著婦人的圓髻, 用素銀與木簪一絲不苟地盤起發絲, 身穿墨綠色的綜裙。

而顧如瑛穿著一件草綠色的綜裙則,她梳著垂鬟分肖髻, 發絲微垂,披在肩背, 淡粉與銀白的珠翠在發髻中若隱若現,就仿若年輕時的蔣山長。

未提筆時, 她們也端坐著,脊背微微挺直。待執筆落字, 便不再猶疑。

薛玉潤屏氣凝神地看著她們奮筆疾書, 等她們擱筆之時, 她才跟著長舒一口氣,目光緊盯著那沓卷子。

薛太傅、顧掌院學士,以及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會從中挑出十佳之作。

“湯圓兒,不用擔心。有育嬰院托底,這樣的切磋可以再安排設計,大有轉圜之機。”楚正則解開她的荷包,拿了塊秘制肉脯,送到她的嘴邊:“張嘴。”

薛玉潤乖乖地張開嘴,然後才意識到楚正則方才行雲流水地做了些什麽。

她咽下秘制肉脯,視線從卷子上挪開,看看自己解開的荷包,又看看楚正則,嘟囔道:“哪有你這樣借花獻佛的?借我的花獻我這尊佛。”

楚正則拿羅帕擦凈手指,系緊薛玉潤的荷包,坦然地道:“因為食有定量,我只能喂你吃你今日的量。”

要不是顧忌著在人前,薛玉潤恨不能朝他做個鬼臉。

不過,被楚正則這麽一打岔,她反倒沒有那麽緊張了。薛玉潤看著底下的人群,道:“要是先生不忙,也參加切磋就好了。這樣的話,我可能不會像現在這麽緊張。”

畢竟,她熟知錢筱的本事。

顧如瑛雖然也厲害,但其他人不是草包,他們到底比她年長許多。在此情境下,薛玉潤不會寄希望於顧如瑛。

盡管錢筱遠不如蔣山長那麽出名,但在薛玉潤心裏,錢筱絕對不會輸給她。如果不是錢筱成婚,巾幗書院的山長是誰還說不準呢。

“你多請幾次,先生不會不應。”楚正則喝了口茶,掃了眼場上的人,目光掠過幾個學子與士子。

“但先生在忙的事,是她心志所向。而且,如果這件事對她不是非常重要的話,她一定會立刻答應我的。”薛玉潤看著錢筱:“所以,算啦,我希望先生去做她喜歡的事。”

錢筱也來了,她穿著一件煙紫色的長裙,梳起的圓髻上,簪著燈草絨花,看起來溫柔又大方。

不過,與其說是觀賽,不如說她在自得其樂。錢筱獨坐在樹下,自斟自飲,偶爾奮筆疾書,再擡頭瞥一眼人群,悠然自得。

薛玉潤有一點兒遺憾地道:“就是不知道先生在做什麽,她不肯說。”

“若是因此落敗呢?”楚正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問道。

“方才是誰言辭鑿鑿地說。”薛玉潤瞥他一眼,一字一句地重復著他的話:“湯圓兒,不用擔心。有育嬰院托底,這樣的切磋可以再安排設計,大有轉圜之機。”

楚正則垂眸而笑:“不錯。”

薛玉潤知道他為什麽會有此問,楚正則就是習慣把所有的壞事兒都想在前頭,然後再告訴她,不必憂心,萬事有他。

“皇帝哥哥,放心吧。”薛玉潤笑盈盈地看著他,認真地道:“我相信蔣山長。再說了,就算不成,我可以另想它法。要是還不成,我還有你呢。我才不會浪費時間難過。”

盡管薛玉潤自信自己就能夠解決,但想到萬事還有楚正則在,她的心底便有十足的底氣。

楚正則看著薛玉潤,他能輕而易舉地從她的眸中讀出信賴和愛意——好像只要他站在城墻之下,她便會毫不遲疑地一躍而下,相信他一定能接住。

待看到薛玉潤解開裝著秘制肉脯的荷包,明顯打算給他喂一片肉脯時,楚正則的唇角不由微微上揚。

然而。

薛玉潤的手在荷包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又重新系上了荷包,轉而挑了瓷碗中的一顆蜜餞,放到他的唇邊,誠懇地道:“陛下,蜜餞好吃,多吃兩顆。”

楚正則:“……”

這就是擔心他吃了一塊肉脯,她就要少吃一塊了吧!

還沒等他想好,究竟要把眼前這個“小沒良心”作何處置更好,宮侍就在帳外欣喜地稟告道:“陛下,娘娘,大喜!蔣山長奪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