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有志

夜色靜謐,蕭偃正在書房裏臨字,外面廊下,何常安被捆在長條棍子上,兩個掌刑的內侍正在給他打板子,院子裏林立的都是紫微宮裏伺候的宮人和內侍,他們平日裏都是受何常安管著的,如今卻也都看著何常安被捆著結結實實,嘴裏塞滿帕子,被打得滿頭大汗,青筋凸起。

高元靈在一側慢悠悠看了一回,又進來看蕭偃,給蕭偃行禮道:“皇上,奴才已命人給了何常安四十板子,罰銀半年,一會兒讓他來給您磕頭謝恩。”

蕭偃道:“不必,朕也就多吃了兩杯冰飲罷了,高大監不必如此,此不關何大監的事。”

高元靈笑道:“皇上不止喝了兩杯冰飲吧,奴才問明白了,皇上從水閣出來,在湖邊遇到禦膳房傳膳的內侍穆七寧,他正要給席上送冰酥子,皇上就在湖邊吃了一大半冰酥子。雖說奴才們伺候不當,但皇上也太不顧體面了些,這讓外臣和命婦們看到了,皇上的體面何存啊!”

蕭偃只垂頭臨帖,並不說話。

高元靈卻是繼續道:“皇上剛進宮之時,奴才伺候了好些年,沒想到如今奴才沒在皇上跟前伺候了,這紫微宮就松懈如此,這主不似主,仆不成仆的,全沒了規矩。奴才少不得要稟明太後娘娘,好好整治一番。皇上既然是上了火,那這幾日便權且降降火吧,奴才已吩咐下去了,這幾日紫微宮飲食改送些清淡的飲食,還有禦醫院那邊我也命人去和院使交代了,皇上上火,讓開些藥來敗敗火。”

蕭偃筆走龍蛇,只仿佛沒聽見一般。

高元靈垂眼看蕭偃臨的卻是《喪亂帖》,滿紙的字仿佛要飛起來一般,笑了聲:“陛下這字真有長進,只是這貼不祥,還是別臨了。奴才前兒才得了前朝徽帝的《牡丹》詩帖,字極清俊的,又正合節氣,富貴雍容,吉祥得很,正好孝敬陛下,晚點便讓人送來。”

前朝徽帝,書畫的確雙絕,王朝覆滅之時匆忙傳位成了太上皇,卻仍然被北戎俘虜,乃是實打實的亡國之君。

高元靈將這帖給他,實在難言沒有諷君之心,但蕭偃面色沉靜,一言不發,高元靈笑了兩聲,才又退了出去,看何常安打完了,命他在檻外艱難跪下謝了恩,才帶了出去,只說要再申飭規矩。

紫微宮內,高元靈進出自如,手段森然,一時內侍宮人人人自危,宮內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蕭偃將帖子臨完,順手將筆擲回硯台內,幾滴墨水灑在幾上,將剛臨好的帖汙了。

卻見吳知書走進來,對蕭偃道:“奴才見過陛下,太後娘娘聽了高大監稟報的,十分心憂,有口諭命小的傳達:宮裏才發生了野貓傷人之事,陛下太過任性了,帝王體面何在,還請陛下抄《禮記》裏的《曲禮》、《文王世子》兩章,明日奉太後娘娘檢閱吧。”

蕭偃默然垂手道:“兒子愧疚,遵母後旨意。”

吳知書這才笑眯眯道:“皇上身子沒事就好,太後娘娘也是擔心皇上,聽了高總管的話,一時急了,皇上切莫放在心上。高總管走後,我也寬慰太後娘娘來著,這且還是奴才們可惡,沒伺候好皇上,都讓皇上渴得到處找水喝了,可知奴才們沒經心,怎能怪皇上呢?”

蕭偃淡淡道:“多謝吳大監開解母後,高大監從前伺候過朕好幾年,朕省得他也是忠心為朕。宮裏如今確實有些懈怠,朕適才聽高大監說,何常安伺候不力,正打算稟明母後,換人過來主事,朕想著何常安朕用慣了,還是罷了吧?不如明日朕和母後再說說……”

吳知書面色巨變,這宮裏能主事的內侍能有幾個?若是真的和太後娘娘說了,娘娘把自己遣來怎麽得了?又或者,難道是想借機在太後身邊安插人?他心裏只琢磨著,連忙道:“皇上切莫說這個,娘娘如今正被高公公說得心裏不喜,加上這些日子前朝總有些言官瞎說話,只想幹涉皇上您大婚的事,太後娘娘如今正倚重著高公公呢,您不說太後娘娘還沒想到這茬,說了太後娘娘一錘定音,那就無可更改了,您別著急,奴才中間再轉圜轉圜,必還讓何常安好好伺候著皇上您。”

蕭偃微一點頭:“不過是一時沒跟著,又因口渴多喝了兩杯冰飲,朕身子不還好好的,沒什麽事,高公公也有些過於大驚小怪了,何至於就要換掉何常安呢?”

吳知書心念數轉,早已不知在肚內罵了高總管無數句,但面上卻仍然笑著道:“可不是麽?皇上這都要大婚了,這還管得如此嚴,這鄉間幼子嬌養,尚且能吃點冰碗子,皇上煌煌天子,如何這點事都不能自主?待奴才明日等太後氣消了,緩緩替皇上解釋,為何常安求個情。”

蕭偃點頭:“有勞吳公公。”

吳知書致禮後退了出去,來的時候尚且還幸災樂禍,走的時候卻是一步三咒罵,想把自己從太後身邊調開來紫微宮這冷灶頭,一毛油水都沒有,高元靈這小子是天天被外臣喊“內相”喊多了,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