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雪不停地落, 賀晏臻望著幾步遠外的人,不敢眨眼,也不敢呼氣。

一小時前, 王越上樓, 賀晏臻坐在車裏許久,給姥爺打了電話。那邊是護工接的, 說老爺子剛剛做了檢查, 在臥房打盹。賀晏臻問了幾句姥爺的情況,又詢問舅舅一家近日會不會過去。

護工低聲一一跟他交代, 賀晏臻要掛斷時,梁老爺子卻醒了。於是電話又轉接進去, 祖孫倆閑聊天。

老爺子先跟他說那只大兔子。

何意當初救下小兔子時,小東西絨毛雪白,巴掌大小, 一舉一動都憨氣十足。後來賀晏臻把兔子送到姥爺那養著,護工和警衛們都愛投喂它東西,不知道是吃太多還是品種如此,小兔子越長越大,一身雪白長毛下肌肉健碩,如今已經比隔壁的泰迪狗大。

賀晏臻暑假時去看過一趟,那兔子並不認得他,他也難以將這只巨兔跟記憶裏的那只對上號。倒是老爺子喜愛得不得了, 時常將兔子抱在懷裏,一起在安樂椅上午睡。

老爺子照例又將兔子誇獎一番,細數它身上種種優點, 又說它那天跟鄰居的小狗打架如何威風, 並堅定地認為兔子聰明護主, 很通人性。

賀晏臻耐心陪著老爺子聊了半天,又約了時間去探望。

等電話掛斷,他突然想起兩年前,那只兔子就是被何意從這裏抱了出來。那天的何意一直在傻笑,小兔子是他從小到大擁有的第一只小動物。

何意擁有的東西太少太少了。

賀晏臻前一晚失眠,想著想著便在車上睡了過去。等他轉醒時,便見漫天大雪裏,他想念許久的人正撐開傘,往會館走去。

賀晏臻以為自己在夢裏,他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等何意身影消失後,他才急慌慌地下了車。

冰涼的雪片讓人清醒,他卻遲遲判斷不出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又點了煙,然而才吸了一口,就見那人去而復返。

棕色大傘下,何意穿著淺色棉服,側頭看向身邊的人,笑眼彎起。

他擁有一身漂亮的骨骼,像是勻刀裏拉過的竹絲,細薄柔軟。這身骨上長出的肉,亦如瓷胎般獨有一種溫柔韻致。

脆弱又堅韌,是何意,也只能是何意。

何意回來了。

賀晏臻的大腦裏反復確認這一句話,而同時,韓阿姨的那句提醒也在他腦海裏想起。

“如果不能保護他,那至少,不要再去傷害他。”

何意擡頭,看到他,停下了腳步。

賀晏臻張開口,那聲呼喚已經到了齒間。他看著何意臉上的笑消失,林筱匆匆倒回去,擋在何意前面。

韓阿姨的話像警鐘敲得他耳膜發疼。

何意傾斜了傘面,與林筱錯步朝另一側走去。細雪徐徐,地面上的腳印轉了向,賀晏臻咬住牙,伸手,摸到眼角一片冰涼。

當晚,他喉嚨發疼,又咳嗽了幾聲,梁老師嘴上埋怨他暴雪天氣非要出門,還不知道多穿點,手裏卻拿了藥和熱水過來,又去給他沖紅糖姜粉驅寒。

賀晏臻抱著熱乎乎的杯子想事兒,思緒卻時不時走偏,反復想著何意現在怎麽樣。

——

林筱從剛剛便一直悄悄觀察何意的表情。

路上積雪未除,何意行駛得十分小心,等平安到達飯館外面,他才松了口氣,察覺到旁邊的異樣。

林筱看他回頭看過來,不由笑道:“你開車好專注啊。”

“太久沒開,手生了。更何況還是別人的車。”何意看她,“你剛剛看我做什麽?”

林筱欲言又止,過了會兒,她試探著問:“你對賀晏臻……還有感情嗎?”

何意頓了下,又笑起來:“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你是個小女孩,哪像平時,打打殺殺像個鬥士。”

他們之間一直有聯系,雖然不算多,有時一兩個月才聊幾句話,但林筱始終是激昂奮進的。

何意身邊的人大多同他一樣彬彬有禮,講究素質和涵養,看似理智,實則虛偽。反倒是林筱這樣的率真可愛。每當提起米忠軍時,林筱都會破口大罵,那些被嵌入其中的臟字被她用得殺氣十足,也格外令人解氣。

何意對她表示敬佩,又覺得他們倆共同點很多,他就做不到林筱這樣。

林筱卻說:“你完全可以啊,做人要開心,就得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去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

何意駭笑:“那得有個前提吧?”

“比如?”

“首先要遵紀守法。”

林筱哈哈大笑:“那看來還有其次。”

何意點頭:“其次要講究道德。再者,自己的快樂也不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最好別給他人帶來麻煩。”

林筱愕然半晌,最後論斷道:“那不可能。我就問你,大家搶購東西時,搶不到的人必定會失落難過。你會因此不參與嗎?你競爭獎學金,被你打敗的人肯定要痛苦,那你還去競爭嗎?社會上的資源有限,人卻這麽多,爭搶永遠是主題,你不可能避開爭端,只要有爭端,就會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