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宅中(十九)

姜遲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 手指緊張地糾纏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微微泛出一種瓷白顏色,在猩紅裙紗的反照下映出一種詭秘而艷麗的光澤。

盤著烏黑發髻的金釵鳳冠壓得他脖子都泛出隱隱的痛楚, 偏偏不能伸手揉一揉酸痛的後頸。

不知真相的外人瞧著新娘新郎大贊登對,光是瞧著背影都看出新娘子纖纖身影, 裹著繡著百鳥朝鳳圖的華麗婚服也能瞧出那一掌可覆的纖細腰肢, 叫人心馳神蕩, 不由得嫉妒起這雲三少爺還真是好福氣。

只有姜遲自己知道他現在有多難受。

被寬大裙擺擋住的腳腕上掛著金色的鐐銬,叫他不得不保持著古代女子蓮步輕移的姿態,甚至稍微邁得大步一點都做不到,

雲昭連哄帶逼地叫他喝下了什麽烏漆嘛黑的詭異中藥,叫姜遲只能像只精致的人偶娃娃一舉一動都只能被人牽著走。

“你現在欠我的錢,可能一輩子都還不起了。”雲昭端著那碗一看就知道苦到人靈魂出竅的湯藥慢悠悠地說道。

被人五花大綁拎回家嘴角都還黏著焦糖化開的黏膩糖漿的小狐狸瑟瑟發抖, 硬著頭皮說:“只是一根糖人, 再加上幾包桂花糖, 哪裏有那麽的錢?”

“是嗎?”雲昭垂著眼眸, 捏住了姜遲的臉頰,感受著指間熟悉的柔軟觸感, “你在我家做工的這幾天,摔碎了兩只明朝鬥彩青花瓷碗,打破了一只康熙年間的景泰藍釉彩大花瓶, 另外並幾件不值錢的東西, 我也不稀得算。”

他每說一句,小狐狸就哆嗦一下, 矮一寸, 幾乎要變成一張軟趴趴的狐狸片片從空中慢吞吞地消散。

他怎, 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意識海裏的小狐狸淚眼汪汪, 連一身的白毛都蔫嗒嗒地炸不起來了,委屈巴巴地和系統抱怨:“我怎麽知道這裏的門檻都造得那麽高,每一次進來都會摔倒。”

而且茶水那麽燙,他還特意讓茶水只能澆在自己身上,免得燙到他名義上的“主人”。

但是不管理由是什麽,姜遲現在還是欠著雲家一筆巨債,如果他不把自己打包打包送給雲昭的話,他真的要留在雲家做一輩子丫鬟了!

姜遲很想說,談錢多傷感情那,要不咱們先把這個事情放一放,等我調查完你大哥的死因再說?

但是考慮到自己還不想年紀輕輕變成一條野生圍脖供人冬天取暖,姜遲只能咽了口唾沫,在雲昭冷漠的眼神下視死如歸地喝下那碗藥。

掛在姜遲脖頸上的青玉項鏈在小狐狸喝下那碗藥的時候微微地亮了亮,不過光芒微弱不易叫人察覺。

雲昭眼神卻精準,一眼看到姜遲脖子上突然出現的吊墜。他分明記得這小丫頭初來的時候身上空空如也,出了一襲布裙,什麽也沒有。

男人冷冷地勾起唇角,輕佻地撚了撚“少女”霜白臉頰邊鴉黑色的鬢發,語氣依舊是溫柔纏綿的,和之前暴躁易怒的家夥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小遲,你又騙我。”

姜遲身後滾下冷汗,心虛地想要移開視線,卻被掐住了下頦被迫同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對視。

像是靈魂都要陷進那黑色的漩渦裏。

“有人在城外見過那癆病鬼的女兒,是個梳著麻花辮生著雀斑的小姑娘,準備和心上人一起逃到外地去討生活。聽那位姑娘說,有人出了一筆錢叫她逃跑,自己用了她的身份進了雲家做工。”

姜遲全身都浸出冷汗,偏偏那藥生效好像極快,他已經有些動彈不得了。

救命,沈觀鶴這個王八蛋他就不該聽他騙。

現在他不會要死掉了吧?

“小遲,你說巧不巧,我前日又收到了一張通緝令,流竄多地的大盜‘夜鶯’在半個月前已經到了蓉城,準備盜取我們家族的‘如意珠’。”

雲昭幾乎要把自己說的笑出來,唇畔露出的尖尖犬齒幾乎閃爍著森冷的寒光,像是下一秒就要刺破那白皙柔軟的脖頸,吸取甘甜豐美的血液。

若他真是西洋傳說裏的吸血鬼,一定要叫著狡猾又美麗的獵物全身都流淌著自己的血,叫他們二人同生共死,糾纏到世界都開始腐朽。

“那只喜歡到處招惹人的小夜鶯,現在終於落在我的手心了。”

“小遲,你說我要不要折斷他的翅膀,弄啞他的嗓子,叫他一輩子除了我的掌心,哪裏都去不了。”

男人再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像是惡魔終於忍不住剝開人皮,露出最猙獰迫人的本相。

眉目昳麗的少年終於在驚恐中滴落晶亮的眼淚,被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珍惜又惡意地緩慢撚過,蹭得姜遲眼眶都紅了,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手指,用舌尖卷走了那一滴清亮的眼淚。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姜遲張了張口想解釋一些什麽,卻只從喉間溢出一聲無力衰弱的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