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菩提(六)

司空月好幾天沒有來找他了。

姜遲每日在佛堂做的事同以前在琉璃寺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早祝禱晚念經,其余時候就趴在地上翻司空月從外面給他帶來的繪本。

到底還是狐狸習性難改,沒有人看著的時候便懶懶散散地在地上打滾, 蹭一蹭那柔軟的波斯來的駝絨地毯,腰肢軟得好像被抽了骨頭。

雪白柔軟的綢衣被他左右翻身的動作撩起卡在豐潤的腿根上, 露出皎白纖細的小腿。

念經的時候倒還是會坐正了, 墨色的長發好似極細膩的水流順著圓潤肩頭自身後披落。小菩薩困倦地半闔著卷翹長睫,掌心裏捏著臨行前明惠法師送給他的佛珠。

不知道為什麽, 老法師只是滿眼復雜地望著滿臉都是戀戀不舍的小狐狸, 長嘆出一口氣,將那一百零八顆的佛珠手串放到了少年掌心。

“老朽知你品性純善, 只是世道艱險, 若是有萬一, 這條佛珠或許能保你一命。”

能有什麽兇險呢。小狐狸出神地想著。

玄青佛珠纏繞在修長指尖, 反倒襯得少年手掌更是有一種瑩潤如玉的白。

佛堂桌案上供了一尊小小的鎏金觀音像,蓮花台前的檀香順著博山爐溢出裊裊的煙霧。

今日的香總覺得有些奇怪呢。

本來就困頓的腦子更加轉不動了, 少年指尖的佛珠一點一點地落到了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卻也沒能把陷入昏睡中的少年驚醒。

姜遲迷迷糊糊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好像身處一處空曠而冷寂的宮室, 層層疊疊垂落的紗幔無風自動,滿空氣裏都飄著粘稠而詭異的香,他像是一尊被人操縱了手腳的人偶娃娃, 一臉茫然地朝那宮室的深處走去。

直覺告訴姜遲這一定很危險,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腳, 眼睜睜看著自己緩慢而堅定地撥開垂落的幔帳, 走向那模模糊糊映在紗簾上的高瘦人影。

到處都點著燭火, 陰暗宮室被照得恍若白晝, 小狐狸只差最後一層紗簾就能看到那人是誰。

可是耳邊突然傳來淒厲的喊聲將少年瞬間從那詭異的夢境中驚醒。

姜遲嚇了一跳,臉色都微微發白。

“小菩薩,求求小菩薩救救我吧。”屏風外傳來男人陰柔而淒厲的哭喊聲,還沒看見人已經先聽見額頭狠狠磕在地板上的聲音。

姜遲聽得心驚肉跳,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他,又有一大波人從清心閣外面闖進來,為首的是個冷漠而傲慢的女聲:“手下的人不懂事,犯了混,叨擾了小法師,還望見諒。”

口中說著見諒,動作倒是完全沒有把人放在眼裏,口中呵斥著下人把這名還在痛哭流涕的男人拖走。

男人嘴巴都被堵住了只能發出格外淒厲而絕望的嗚嗚聲。

與他只隔著一扇屏風的小菩薩果然是極軟的性子,看不過可憐人被這般欺侮,皺著眉開了口:“敢問這位施主犯了什麽錯?”

少年人的聲音是柔軟而清亮的,尾音裏帶著一點模模糊糊的格外勾人的甜。

光是聽這聲音都能想到藏在後面的人定當長相不俗。

那傲慢的女人頓了頓,慢慢地扯開了猩紅的唇瓣:“倒也沒什麽,只是偷了本宮的幾件首飾,不過看著小菩薩的面上,本宮也不會為難他。”

司空月同他講過府裏那些不能惹到的人,想來這位就是那天見過的司空夫人高雲霓。

“小菩薩這是在做什麽?念經嗎?”高雲霓伸出一只塗著蔻丹的手按在了那雕著人物百花的紫檀屏風上,勾著唇角,“恰好本宮這裏有卷經書聽不懂,不如小菩薩給本宮,仔細講講。”

怎麽你們這裏的人個個都要找他念經。

問題是其實他自己也沒有多少文化,裝文化人還是怪辛苦的。

姜遲怔了怔,尚且沒有意識到女人話裏的意思,慢吞吞地開口:“講經自然是能講的,公主對佛理有興趣,是我的榮幸。”

高雲霓嫵媚上挑的眼尾裏淌過一絲流光,她也是慣玩風月的老手,倒還沒有耍弄過這清心寡欲的小和尚。

這不由得叫她格外得心癢難耐。

可千萬不要讓她失望啊。

“母親,你在做什麽?”

司空月恰巧踏進了佛堂,小小一個佛堂被擠占得狹小了許多,他還以為是姜遲出了什麽事,卻正巧看到高雲霓像是隨時要把這屏風推倒窺探其中春色的模樣。

司空月頓時變了臉色,也不顧腳邊那癱軟成一團哭到滿臉紅粉的男子,幾步沖了上去。

“我做什麽?難道母親在佛堂裏念幾句佛,阿月也要管嗎?”高雲霓冷笑了一聲,按在屏風上的手微微用力,冷冷地看著這個她名義上的“兒子”。

歌伎之子,也妄想管到她的頭上來。

他算是個什麽東西。

司空月冷笑了一聲:“我當然是管不了母親的,只是……”他往前走近了幾步,幾乎是和高雲霓面對面,那雙和司空圖有五分相像的眼眸在陰鷙目光下好似配偶被搶盛怒之下的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