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阿曼莎守時, 一早等在了南屋外的小花園中。

經過這些日子, 淩冽也漸熟悉了這架用圈椅和車軲轆改造的臨時輪椅,自己操控著緩緩將輪椅滑下門口的矮坡。他從容地拿起了地上的一只提燈,“夜路不便,還要勞姑娘掌燈。”

阿曼莎皺了皺眉, 神色復雜地看了淩冽一眼, 最終憤憤地跺了跺腳,“聖山附近風大, 你這燈用不了!”說著,她從自己隨身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只紗網織成的蟲囊, 螢螢綠光瞬間照亮了他們附近的一整片草叢。

淩冽微笑,熄滅了手中的燈, “還是姑娘思慮周全。”

他這幅不疾不徐的模樣,看得阿曼莎來氣, 蠻國聖女狠狠地踹了一腳旁邊的大榕樹, 惡聲惡氣道:“跟我來!”

淩冽點點頭, 轉動輪椅緊隨其後。

入夜後的雨林潮濕陰冷, 即便元宵一早就替淩冽披上了厚毛領的貂裘氅,他的指尖還是被凍得有些發白。一開始阿曼莎走得很快, 行了一段路發現淩冽跟得吃力後, 便撇撇嘴、放慢了腳步。

她提著蟲囊燈, 引著淩冽往前,兩人在榕樹林、望天樹林中行了一段後,淩冽忽然停住。

“幹什麽?”阿曼莎在他前方半步之遙回頭, 挑眉,“你怕了?”

淩冽搖搖頭,呵了一口氣, 輕輕揉搓著發僵的雙手,“蒼麓山在北邊。”

阿曼莎一頓,眯起了她的灰眸。

淩冽將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意有所指,“姑娘眼下擇的路,可是背道而馳。”

阿曼莎中原官話嫻熟,自明白淩冽的弦外之音,她站在原地咬了咬嘴唇,最終大步走來,直翻出一條銀環蛇,“……你若再廢話一句!我便不客氣了!”

小小的銀蛇有一雙血紅的瞳孔,攀在阿曼莎手腕上,沖淩冽呲牙“滋滋”吐舌。

淩冽並沒如阿曼莎所願畏怯,他反而低下頭掩口低笑,道:“姑娘堂而皇之地將我從南屋帶走,即便我現下死了,姑娘留下的破綻可夠多——”

“……”阿曼莎重重地抽了一口氣,瞪著淩冽的眼睛都快紅出血,“你閉嘴!”

淩冽聳聳肩。

阿曼莎從未遇到過像淩冽這樣的男人:明明是個殘廢,卻有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色變的淡然,那張臉更看得她止不住地來氣——

狐媚!妖艷!狡猾成性!

想了想,阿曼莎幹脆不走了,她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特制的小笛子。

繪有五彩紋絡的短笛聲音尖利,讓淩冽忍不住地捂了捂耳朵,下一刻,漆黑一片的林中就窸窸窣窣地湧出來許多人。為首一人身披黑色鬥篷,他手中握著靈杖,巨大的兜帽將他的半張臉都蓋住。

淩冽認得出,這位就是在慶典上、坐在乾達和阿曼莎身後的那位靈巫。

阿曼莎看見靈巫,臉上的神情終於放松。

然而,那靈巫的身後卻漸次亮起了火把,當林中所有人影都被火把照亮後,阿曼莎卻又變了臉色,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群臉上帶著銅制面具的人,嘴唇顫了顫、不敢置信地看向靈巫,“……老師?”

靈巫沒說話,淩冽先了然一笑:果然,是百越國人。

“老師你不是說……”蠻國的聖女只用了片刻的時間驚訝,她後退一步,“你背叛大王!”

靈巫伸出枯瘦的雙手,緩緩地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兜帽,他是個面色灰敗的老人,眼窩深陷、雙眼卻外凸,臉頰深深下陷,遠看像個裹在黑鬥篷中的骷髏。他看了阿曼莎半晌,緩緩道:“這是您父親的意思。”

“阿甲?!”阿曼莎尖叫起來,臉色雪白。

似乎像為了印證靈巫的話一般,他們身後忽然“嗖”地一聲升空了一枚信號彈,陡然被照亮的天空下、殿閣附近的榕樹林內燃起熊熊烈火,滾滾騰空的濃煙像一條張開血盆大口的巨蟒,欲將一切都吞沒。

阿曼莎身形搖晃了一下,灰色眼瞳被染上了金紅交接的火。

靈巫見她如此,搖了搖頭,勸道:“大巫看錯了人,那野種不配當大王。”

阿曼莎突然爆發,手中銀蛇爬出,“他配不配輪不到你這勾結仇敵的叛徒來評說!”

那嘶嘶叫喚的小蛇紅瞳閃爍,靈巫卻全不將之放在眼裏,他嘆了一句,“這些不都我教的麽?”

阿曼莎抿了抿嘴,忽然後退了一步來到淩冽輪椅旁,她矮下身來,飛快切換中原官話、壓低了聲音道:“待會兒我盡量攔住老師,你快跑,別叫他們捉著!”

“……”淩冽挑眉,有些意外地看著阿曼莎。

“我雖然不喜歡你,”阿曼莎不甘心地咕噥,“但我不做叛徒。”

說完,阿曼莎調轉淩冽的輪椅,用力將他推出去,自己則吹響五彩短笛,叫地上湧出大片黑黢黢的蟲群。靈巫眯了眯眼睛,捏緊手中星杖,轉頭沖那幾個百越國人吩咐道:“你們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