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仲夏京城, 暑熱難當。

禦史中丞、宣威將軍並朝中幾位大員上了數道請安折子, 一向勤勉於政的段宰相也破天荒地上奏,請小皇帝攜合宮眾人,到山中行宮避暑。

這些折子呈入宮禁,經了司禮監四位秉筆的篩選, 卻還是原封不動地送到了小皇帝跟兒前。

他只看了面上一道就將那盒子擱到一邊兒, 沖在旁伺候的小太監道:“你幹爹手底下的人,差事當得愈發好了——”

小太監頸子一涼, 跪下連連告罪。

小皇帝卻未發作,只似笑非笑地看著那摞折匣, 眼中露出一絲陰鷙。

自五月裏,他便對外宣稱, 太皇太後抱病。

禦史中丞和宣威將軍兩人是太皇太後的至親兄弟,自然急著入宮, 可他一反常態, 沒有再稱兩人為“舅公”, 反而命內監用“後宮不見外臣”的規矩攔了。

一並攔下的, 自然還有舒氏那一門的宮人、他的生母想發設法想往外遞的一道道密信。

至於段相,這人的妹子嫁入舒家, 從前置身事外, 如今, 大約從他的態度中瞧出了端倪,欲挽狂瀾於未起,將這場外戚、皇權博弈的勝負攥於手心。

看了看跪在地上之人, 小皇帝哼笑一聲:黃憂勤的手下都是人精,這些折子本不該遞過來,如今卻整整齊齊地出現在禦案上, 足見其試探之心。

他年紀小,卻並非傻子。

後宮未曾選秀,他若許了段相所奏,那便是要帶著後宮中的女眷——太皇太後、太後等人外出,算是變相解了她們的禁足,也是同外戚和解。

若不允,黃憂勤之流便吃下一顆定心丸,往後的角逐,他們閹黨會盡全力。

年幼的淩玜閉了閉眼睛,不耐地將那小太監叫起來,“去傳朕的旨意,司禮監經手此事者,罰俸一月,小懲大誡。”

小太監松了一口氣,連連點頭稱是。

小皇帝想了想,又指了指旁邊的那一摞折匣,“還有這些,都原封不動搬回去給你幹爹,如何處置,叫他自己個兒看著辦便是。”

如此,幾位文臣武將的奏折便石沉大海,眼見著夏日都過去一半,小皇帝還是照常三五朝會,沒有動一點兒避暑的意思,也沒有讓任何人探知到太皇太後舒氏的消息。

再往後,就要準備秋闈和磨勘。

按著慣例,秋闈的新舉都會對原本的朝廷格局造成沖擊,而磨勘……

景華街以南,劉橋街上大舒府。

京人常將禦史中丞所在的舒府和景華街以東、銅鼓巷的宣威將軍府並稱為“大小舒府”。

禦史中丞舒楚儀站在窗前,看著院中無憂無慮撲蝶的小女兒,搖搖頭,“陛下不動聲色調換了審官院和考課院的考使,今歲磨勘,只怕要不好。”

坐在堂屋陰影中的宣威將軍舒楚修則端茶碗哼笑,道:“憑他什麽考使,難道還動得我們?”

禦史中丞不贊同,磨勘於武將來說或許並不要緊,對朝官和州縣郡長卻有極大影響。這是文官每年的大事,考使不列班、不常設,卻與欽差有著同樣“先斬後奏”的大權,其考察的結果,將直接影響未來的仕途。

勤政清廉的,來年便能得到拔擢、恩賞;職事修舉的,來年便要被罰俸、貶謫、甚至下獄。

說是考核官員,其實依舊是三方勢力的角逐。

“陛下換得突然,那幾個考使我也命人查過,他們雖無背景,卻多半與黃憂勤有些幹系。”

宣威將軍臉色變了,“大哥的意思是……?”

“宮裏至今對外稱太皇太後重病,”禦史中丞頓了頓,忽然問,“崇德在江南還好麽?”

“他?可不挺好麽,前兒還立了功,擊沉了海寇一艘大船。”

禦史中丞若有所思,而後又問,“聽說,之前弟妹給他定了一門親,擇了沈家嫡女?”

不提這事兒便罷,一提,宣威將軍便要怒,他重重地擱下茶碗,罵道:“呵,他娘替他周全,沈家小姐的家世、模樣皆是一等一的好。結果,他復函一封,說什麽沈家娘子喜詩詞翰墨、他個糙漢文墨上不通,將來日子定過不到一塊兒,直越過他娘、將信送到沈家拒了婚。沈兄被他氣得不輕,差點沒當場同我絕交!”

禦史中丞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倒依舊這般任性。”

“可不麽?!”提起獨子,宣威將軍一腦門官司,“叫他去送親,他當眾下你我臉子不說,還同那瘸子越走越近。我聽家臣說,他還眼巴巴地命人從江南往苗疆送點心!當真氣死我!”

禦史中丞轉了幾個心思,面色漸沉下來。

宣威將軍繼續道:“等江南事畢,我會想法上道折子,將那小子調往西州,若陛下執意要仰仗閹黨,我們也得早些籌謀,備些兵力。”

禦史中丞眯起眼睛,轉身警告地瞪了弟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