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六月晚夏, 暑熱蒸騰。

位於宣城西三百裏的西州城外, 從三品歸德將軍鄭鐸捧著茶碗,悠然地立在點將台上,他一邊品茗,一邊遠遠看著大漠孤煙。

今歲上, 京中一早遞來了消息, 說在十月文臣磨勘後,會進個二品封官予他, 到時也算功成身退,可尋個合宜的時機告老還鄉。

台下兒郎們在日光下操練, 整齊劃一的槍棍刀戟。鄭鐸看著頭排一高一矮兩個披甲的小子,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這是他倆兒子, 大的那個已經得了軍功。

鄭鐸想得很清楚,待將來告老時, 他便借著進京述職的機會, 帶上這些年從西域搜羅來的珍品上宣威將軍府拜會, 央求這位算得上是他妻兄的舒楚修, 將西州將軍位留給他兒子。

他們鄭家門第不高,妻子在舒家也不過是庶出。

但能依傍“舒家”這棵大樹……

鄭鐸眼中又閃過一抹自得, 他能比其他那些泥腿子少拼搏多少年!

他的思緒飄遠, 正想著將來告老還鄉後是在城裏購置大宅, 還是到城外寬闊處擇一山清水秀之所建莊,結果面前,剛才還好好的士兵們, 忽然一個個口吐白沫、捂著肚子就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你怎麽了?!”

“這怎麽回事?!”

“好痛,啊啊啊救命將軍,好痛——!”

不明就裏的士兵們原本還想幫兄弟, 結果沒多時,點將台下的一眾士兵都東倒西歪地滾成一團。

鄭鐸慌了,甩了茶碗就跳下來看兩個兒子,他白了臉,“快!快去請軍醫!”

……

西州大營鬧瘟疫的事兒,很快用加急軍報傳到了京城。

暑熱生瘟,本為常事。

但這事兒出現的時機不湊巧,朝堂上正在為江南匪禍善後的人選爭論不休:閹黨得了黃憂勤授意,借口舒家公子奔波不易,主張給舒明義加官進爵、調回京城留用;而舒家人則動了心思,想將舒明義調到西州去。

西州大營的從三品歸德將軍年老,年末歸京述職後應當就會告老。

那地方雖屬邊地,但交通便利、連通西域中原,算是個扼要之地,加上歸德將軍夫人出自舒家,這麽多年來,舒家對西州的經營也不算少,定然不會放過這個補缺之機。

而在小皇帝的私心裏,兩方的提議他都不想同意。

若將舒明義調回京中,雖從外戚手中啃出了微末兵權,但這兵權必定會便宜閹黨;而若將舒明義調入西州,不僅會壯大外戚兵力,還會因此開罪了他好不容易才穩住的閹黨。

關鍵時刻,朝堂上從來不愛說話的起居注虞疏,忽然上奏請本,說江南和西州亂事橫生、太後又纏綿病榻,必定是神明有譴,所以他希望陛下能帶領群臣入皇寺為國祈福,求個國泰民安。

若在平常,小皇帝定然對這種“侍鬼神”之事不感興趣,但此刻,他卻多看了那個面容平常、身形還有些佝僂的起居注兩眼,拍拍手,他將自己孩童的天性發揮到極致,笑道:“是呢!是呢!朕真的許久沒有出宮去玩……咳,朕是說,虞卿深知朕意。”

如此,小皇帝發話,閹黨和外戚便不能多說什麽。

朝會散後,黃憂勤之流與舒氏之黨,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到了那個身上披著一身墨綠蟒袍、微微彎著腰,看上去膽小怯懦、表情木訥的起居注。

他在朝堂上存在感極低,仿佛突然出現一般,時至今日,許多官員才知朝中原來還有這麽一號人。

等到祈福那日,盯梢的也只沖禦史中丞舒楚儀回稟,說那起居注行為無異,一直老老實實地跟在皇帝身後記錄,等一切禮儀畢後,也只同寺中高僧的幾個弟子聊了幾句,說的都是佛法之類經史典故。

事出有反必有妖。

可惜舒楚儀也找不出這起居注的任何錯處,便只能將事情先按下。

而黃憂勤手下閹黨,同樣沒有從起居注的身世、封官經歷上挖出什麽更多有用的信息,一個寒門出生的普通舉子,偶然得了機會補缺才進的史館,根本沒有靠山。

最終,統管西州的歸德將軍鄭鐸,被小皇帝治了失察之罪,降職調了筇州。

而在江南,小皇帝不偏不倚地同時封賞了包括舒明義在內的三位將軍,包括由舒明義邀請出山的那位老將。明面上看,是在平衡各方勢力,但舒楚儀和舒楚修兩兄弟,已敏感地從這一切中嗅出了不尋常。

眼看著秋闈將近,外戚一黨人心惶惶,京中隱約呈現出一派亂局。

……

這些,幾日後,淩冽都從王府的密信上得知。

看密信之時,他和小蠻王已回到了鶴拓城內。他們剛到達,伊赤姆大叔就從邊境上遞回來消息——百越大亂,離開數年的“大王子”喬伊希帶兵長驅直入,將整個王庭燒成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