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是夜, 住在望天樹附近的苗民, 都清晰地聽見了一聲巨響,像是震怒的老天,將雷鼓從雲端踹下。巨響過後,便是一陣嘈雜, 隱隱還能聽見幾聲慘呼。

青白閃電劃破長空, 未等眾人反應,墨空中就急雨又降。

高大望天樹下, 碎有數片檀香木板,半個可憐的木桶底順著小路滾了兩圈, 而後噗呲一聲倒在了泥地裏。

殿閣的巡邏勇士,遇著了連夜冒雨搬回南屋的華邑姆。而抱著他的華泰姆, 明明頰上浮著掌印、頸側抓痕滲血,卻能春風滿面、笑得憨直。

勇士們面面相覷, 不敢多言地唯唯退去。

那盒倒黴的面脂, 終歸還是回到了烏宇恬風的口袋裏。

誤會開解, 無辜的樹屋內卻一片狼藉:軟榻翻倒、案幾傾斜、滾水四溢, 柔軟的牦牛氈吸飽了水,雪白色長毛皆軟趴趴地貼到木板上, 半人高的銅鏡碎成四瓣, 宣紙、毛筆裹著發帶、木梳, 混進茶葉裏。

……

南屋較窄的軟塌上,高高隆著一團絮絲“繭”。

重疊絮絲被下,淩冽滿面熾火、鳳眸圓睜, 鼻尖上墜著細密汗珠,貝齒緊緊咬住一把指頭。他蜷著雙腿,面朝墻壁側臥, 震怒過後的身子微微發抖——

屋內腳步聲不住,元宵和幾個蠻國勇士在進進出出;屋外潦雨暴急,狂風卷著園內芭蕉棕櫚簌簌。

待要緊的東西安置好,屋內也靜下來。

淩冽聽見了房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屋內,卻依舊坐著個人。

烏宇恬風點了燈,坐在距離軟榻一丈遠的圓凳上,他雙手分開放在兩膝上,腰杆挺得筆直,目光打量著絮絲繭、心裏天人交戰——哥哥還不出來嗎?這樣下去會不會悶壞了?

夜風突馳,掀開左側一道未關嚴的窗扇。

裹在漆黑中的淩冽只覺腳邊撲上一道寒氣,而後地板整個震了兩下,“吱呀”一聲,木制窗戶被緊緊合上。在重新安靜的屋室內,他又聽見一聲輕嘆。

淩冽慢慢松開了被自己咬出一圈紅印的手指,閉眼緩了一陣,咬牙掀開被面。

結果,就將伸手過來扒他被子的烏宇恬風抓個正著。

淩冽:“……”

小蠻王訕訕縮回手,小聲喚他“霜庭哥哥”。

淩冽眼眸微眯、修眉緊蹙,烏宇恬風不敢看他,只耷拉著腦袋,雙手捏著褲縫兒跪坐到軟榻邊。

打也打過,罵也罵過。

其實淩冽也知自己這是遷怒,對元宵是,對小蠻王亦是。

他坐在床上沉吟半晌,最終只是身朝裏臥下,“我困了。”

金燦燦的腦袋倏然驚喜地揚起,烏宇恬風一骨碌從地板上跳起熄燈,在南屋陷入一片漆黑的同時,他也小心翼翼地攀上了軟榻。

淩冽一聲不吭,在褥子陷下去一塊時,往裏悄悄讓了讓——

○○○

次日是個明媚的艷陽天,伊赤姆大叔啃著半個玉蜀黍粑粑到殿閣時,烏宇恬風正在廣場同阿虎打鬧。

——大王來這麽早?這是轉了性兒?

——或者,是摩蓮城又出了什麽大事兒?

伊赤姆張嘴快嚼下早點,疾步上前,還未開口,他便見了自家大王左頰高腫,伊赤姆眨眨眼錯開視線,又瞥見大王頸側兩道已落疤的血痕。

伊赤姆:“……”

“老師來啦?”烏宇恬風將一個繡球丟遠,他用手背蹭蹭下巴上的汗珠,“今兒天氣真好!”

伊赤姆指指他的手臂:肌肉線條勻稱的小臂外側,有一圈圓圓的齒印。

“嘻,這是哥哥給我蓋的戳戳!”烏宇恬風仰起頭露出梨渦淺淺。

伊赤姆扶額道:“所以摩蓮城事,您問王爺沒有?”

“……”烏宇恬風蔫了。

他也想問來著,但昨夜他才一進門,就被哥哥“欺負”了一整晚,踢咬掐踹,好容易才在南屋混到小半張床。想到那盒子又回到自己身邊的琺瑯盒面脂,他低下頭,“……我怕哥哥打我。”

伊赤姆奇了:“啊——?”

“哥哥案上的戒尺長七寸、闊一寸半分,用的是京中最好的黑檀,厚足九分,”烏宇恬風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看上去就好疼好疼。”

戒尺是中原私塾先生用來警戒不喜讀書頑童的,伊赤姆只以為小蠻王是在學官話時胡鬧。北寧王知書達理、斷不會無故打人,他便也勸,告訴烏宇恬風讀書習字要專心致志、不可多動貪玩。

烏宇恬風聽著,卻忽然想到了之前暗暗記下那詞,他打斷伊赤姆,“老師。”

“嗯?”

“‘浸豬籠’是什麽?”

一聽這詞,再觀看烏宇恬風神情,伊赤姆就知道了,“你……惹禍啦?”

烏宇恬風老老實實解釋,說他只是遠遠站在樹梢上唱了兩句小曲,淩冽就背地裏罵他、還說他這樣的要被浸豬籠,他撓撓頭,“老師,我唱歌很難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