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幾日後, 殿閣援兵趕到, 大軍便離開摩蓮城，南下落凰坪。

落凰坪是黑苗所在螳螂山下一片由海水沖擊而成的灘塗，距離摩蓮城有約莫兩日的路程。

自從淩冽給小蠻王講過《鹿車共挽》的故事，這一路上, 他就跟吃錯藥般：不是借口“我還在生氣”, 就是嚷嚷著“哥哥哄得不對”、“哥哥哄得不好”耍賴撒嬌：

每日晨起，無論是在戰象上還是在軍帳裏, 他都會側躺到淩冽身邊，以臂托腮, 用他大半個身體擋住淩冽的光，當淩冽睜開眼睛, 就會看見一道金燦燦的瀑布，瀑布中間則有兩顆亮閃閃的翡翠寶石。

寶石主人的頭一句話, 準是：“哥哥早！”

然後, 他的兩頰、額心、鼻尖或下巴上, 就會落得一個濕漉漉的啄吻。

緊接著, 便有第二句。

這第二句，乃是一問, 問的人卻不論答案, 只一味窮原竟委, 喜歡搶在淩冽挑眉前開口，道：“哥哥今天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

……

哪有人天天這般問的。

每逢此刻，淩冽就會長嘆, 然後擰起眉瞪他罵他。

可晨起嗓音沙啞，慵懶帶著黏膩，一記眼刀丟出去, 落在烏宇恬風那裏，都只是含嗔帶怨的調情。

於是，小蠻王就會哼起歌來，然後混不吝地丟出第三句：“哥哥想好今天要怎麽哄我了嗎？”

淩冽：“……”

他算是被這小王八蛋訛上了。

一句“生氣要哄”，生能利用三日。只要他提一句“你差不多行了”，金燦燦的小混蛋就會撲閃綠色大眼睛泫然欲泣：“哥哥要穿著漂亮衣服回去了嗎？哥哥不要恬恬了嗎？”

他提《鹿車共挽》*，他慣偷香竊玉。

偏偏，淩冽就吃這一套：沒法兒拒絕淚眼婆娑的金發“小美人”。

——誰讓他比自己小呢？

北寧王點點頭，人為長者，理應恢廓大度。

如此，虛長五歲的中原“大哥哥”還是沒能逃過南蠻“小美人”的連環套路：他們到落凰坪這日是夜裏，淩冽累得很，勉強撐著洗漱，雙腳還泡在熱水中，就已坐著睡過去。

元宵傷重，留在摩蓮城養傷，由阿米連親自照顧。

影十一剛從西州回來，影五和影六雖跟著，但淩冽卻不想讓他們變成小廝。

最後，是隨軍的索納西主動提出來幫忙，他在軍中的差事做完後，就來幫著淩冽做點端茶倒水的事兒，並在淩冽準備拒絕時，硬用憋足的官話腔調，說他這是在“孝敬師傅”。

淩冽拗不過，只能默許。

看著昏睡過去的華邑姆，索納西一時有些無措，他一面心焦怕銅盆中的水變涼，一面又覺得淩冽眼底淤青、既然好不容易睡著，便讓他多睡一會兒。

好在這份焦慮並沒持續太久，議事歸來的烏宇恬風掀開簾帳，眼見漂亮哥哥小雞啄米似的坐在床沿，嘴角便往上揚起來，他拍拍索納西肩膀，“我來。”

索納西行了禮退下，不過，合上簾帳前，他還是好奇回頭——想知道大王要如何應對。

結果，小蠻王輕車熟路地款步上前，將淩冽一雙白皙的長腿從銅盆中抱出擦幹，然後他坐到床上，將那雙腿都焐進自己懷裏，偏黑的手掌在白皙的小腿肚上劃過，一下一下認真揉捏，然後再到腳踝、腳掌。

昏睡中的淩冽被他碰到腳心，忍不住縮了一下。

而後，索納西便聽見大王壓低的一句“哥哥是我”，剛才還輕輕掙紮的人，瞬間就奇跡般不動了，但還是咕噥了一句“好累了，別鬧”。

聞言，烏宇恬風笑，湊過去香香淩冽額頂。

“……”索納西關上軍帳，面無表情地後退幾步，然後俊白的小臉騰地紅了。他伸出雙手捂住嘴，往後跑出很遠，才忍不住朝著山林“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來——

大神在上，他從沒見過這般溫柔模樣的大王。

當真是，活見鬼了！！

○○○

次日清晨，當烏宇恬風又要進行他的“每日三問”時，淩冽終於忍不住擰了他一把，趁他吃痛，淩冽起身下床，寒星般的眼瞳閃爍精光，“都到前線了。”

戰場嚴肅，為君王者，當忌輕傲。

淩冽話裏有話，烏宇恬風沉吟一會兒，翻過身來，他以雙手托腮，滿頭金發層層疊疊地鋪散下來，他眨巴著綠眼睛，臉上梨渦融融：

“我知道，但——我不是哥哥的小嬌妻麽？”

淩冽一噎，訝異地轉頭。

“書上這麽說的，”烏宇恬風摸摸鼻子，猶豫道：“難道我……讀錯啦？”

初升的陽光穿過軍帳的圓頂，在小蠻王身上鍍起一層金輝，淩冽盯著這閃閃發亮的小家夥看了半晌，最終，公正嚴明、從不說謊的北寧王耳根紅透，他錯開視線、背過身去：

“……沒讀錯。”

烏宇恬風便高興起來，翻身下床，伺候淩冽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