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嘉禮畢, 參與狩獵的勇士在大巫的祝福下各自散去, 牛角號鳴,笙歌再起。

正當齡的姑娘小夥子們從人群中跑出來,於榆川河倒映的粼粼波光中翩然起舞,他們男女分列, 有邀歌、有鬥舞, 咚咚長柄鼓伴著簌簌銀花有節奏地響動,嘹亮的歌聲直飛雲霄。

輕歌曼舞中, 殿閣也給眾人送上了炊鍋*。

這是南境蠻國特殊的一種古董鍋,與中原或九德城主招待他們的那種不同, 炊鍋是一種特殊的炊具:全銅打造,下有炭倉, 中有與鍋具一體、橫穿整個鍋面的煙囪。

使用時,先在鍋內逐層鋪砌時蔬肉蛋, 再澆上用野雞子、筒子骨加火腿熬制的原湯。待炭火將湯燒沸, 國內的菜品也皆熟可用, 還能通過添減炭火、開合煙囪蓋子來控制火候。

淩冽和烏宇恬風坐在五彩絨毯上首的一處緩坡, 身後是一扇翠屏,面前是一只咕咚咚冒著熱氣的白銅炊鍋。為顯身份貴重, 坐在他們身側不遠處的大巫, 用的是一只純銀的, 余者往下,諸部首領勇士則依次是紫銅、紅銅。

等待湯滾的時間裏,淩冽手中捧著鮮牛乳, 坐得端端正正。而作為一國大王的烏宇恬風,卻沒個正形地歪斜在他身上,腦袋枕著他的肩膀。

嘗試了兩次, 淩冽都沒能將這小蠻子勸起身,便也由了他。

可小蠻王卻得寸進尺,各部首領、勇士上前敬酒他也不起,就那麽膩膩歪歪地挽著淩冽手臂,張口便胡言說“哥哥不許我喝酒”,或者似模似樣地演戲,說什麽“我不勝酒力”、“喝醉了頭好痛”。

見幾位來敬酒的首領多少有點尷尬,淩冽便挑挑眉,拆穿他道:“我什麽時候不許你喝酒了?”

“嗯?”烏宇恬風把玩著淩冽腰間垂下的絲帶,慢騰騰道:“哥哥雖沒明說,但我知道的,哥哥不喜歡我喝酒。我一喝酒就會喝醉,喝醉就會腳步虛浮、就會抱不動哥哥,還會撲著哥哥胡……唔?”

淩冽面上笑眯眯的,手上卻動作極快地夾起一筷子熟牛肉塞進烏宇恬風口中。

見著這個,幾個首領哪還敢留,紛紛紅著臉尋了由頭離開,之後,便再沒人敢上前敬酒。

淩冽嘆了一息,瞥了眼黏在他身上的小蠻子,“滿意了?”

“嘿嘿,”烏宇恬風終於端正坐起來,他嚼著嘴裏煮得有些老的牛肉,重新給淩冽挑了一塊鮮嫩剛好的,小聲道:“不過,哥哥若是想喝,我可以陪哥哥偷偷喝一小口的。”

淩冽挑挑眉,湊過去吃下這塊牛肉,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飲酒傷身,喝酒誤事。

能不喝便不喝吧,也挺好的。

無人敬酒,兩人這邊也就安靜下來,只剩下白銅鍋底的炭火辟啵作響。烏宇恬風雖坐直了身子,卻依舊緊緊貼著淩冽,時不時從鍋中挑出一兩塊燙熟的雞肉、牦牛肉喂進淩冽口中。

他眼光好,品味也不差。

不知是否是錯覺,淩冽總覺得食物經了小蠻王之手,味道總會變得異樣鮮嫩美味。

他猶豫掙紮片刻,便坦然地接受了小家夥的投喂。

這會兒,遠處高坡上的琴師重重撥弦,一曲終了,歡聚在中央鬥舞的姑娘小夥子們一哄而散。琴師身邊的幾個姑娘站起來,齊齊吹響葫蘆笙,樂聲婉轉,像極了靜謐深夜中柔和灑落的月光。

桑秀戴著尖牛角形的顫枝銀帽,胸前掛著一疊彎月形的銀環,她帶著同樣盛裝的姑娘們再從人群中走出,將腳踝上的銀鈴踏出整齊脆響,伴著鈴聲,姑娘們引吭高歌——唱苗寨的神明、唱這一季的風調雨順。

剛才同她們舞在一起的“阿哥們”,則從藍染屏風後拿出各自的長柄鼓擊打,哼著歌加入了姑娘的隊伍中。男子低沉嗓音的加入,讓原本婉轉的曲調帶上了鏗鏘之聲,歡快而有氣勢。

熱情的姑娘們不僅僅唱跳,還手牽手地繞到各部首領、勇士身邊,擁著他們一起加入。就連躲得很遠的伊赤姆,都被桑秀捉個正著、無奈地被她牽著、走到了草原正中央。

伊赤姆今日包著深藍色頭帕,身上是墨黑色的對襟馬褂,直統的長褲上有銀線繡的獸紋。他雖蓄著胡須,可面相並不老態,混在一眾年輕的姑娘小夥子當中也不見突兀。

烏宇恬風低低笑,“別看老師這樣,他年輕時跳舞可好看了,就連我的舞蹈,也都是他教的。”

淩冽擡眼看過去,人群中的伊赤姆大叔表情雖局促,但他手腳上的動作卻不停,總是能很穩地踩中節拍,而且一次都沒有落下。

“那——”淩冽揚了揚下巴,“這舞你也會嗎?”

“哥哥想看我跳?”

淩冽猶疑了一會兒,老實地點點頭。

苗疆的舞蹈與中原不同,中原的男子甚少跳舞,即便有,也多是劍舞。尤其是京中一些達官顯貴家中,即便有豢養的伶人小倌舞技超群,時人也多以他們為媚上自賤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