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留著一會兒哭”

謝言將我抱得很緊, 也弄得我很疼,他的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陰鷙冷郁,灰瞳沉沉, 似了無生機卻又波濤洶湧的黑海。

他鐵一般的手臂強硬地將我困在懷抱之中,十指緊緊抓著我的胳膊不放, 像是在用盡全力握住手中流逝的沙, 又像在拼命抓住本屬於他的卻開始憑空消失的珍貴寶物。

我不懂他突然變成這樣的緣由,卻能感覺到他此刻很是缺乏安全感,還極其需要我的許諾與安撫,於是我盡量放松四肢任由他緊緊抓住我, 柔順地藏在他懷中,如同被惡狼蠱惑對危險一無所知的東郭先生。

對謝言這般奇怪的反應,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很想開口問他為何這樣說, 但我又下意識地覺得他不會告訴我。

以我對謝言的了解, 他對待我的方式與我爹對待我的方式異曲同工,雖在態度上有所不同,但最終皆是殊途同歸。

謝言更多時候都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孩童一樣對待,平日監督我讀書寫字下棋, 不準我上街去胡鬧惹事,也不準我與旁人說話,往往我與旁人多說幾句便要給我擺臉色。

說起來,我更像是他養的孩子,一不聽話便被他冷眼相對,他雖不是我爹, 但在對我的監視和束縛上, 嚴厲程度更勝於我爹。

他不論碰到多棘手的事都從不與我說, 只是自己憋在心裏,一張俊臉成日裏冷若冰霜,愁眉不展。我就算苦苦追問了,也不會得到明確的答復,似乎生怕我壞了他的事。

而我的確沒什麽過硬的本事,就算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估計也只會給他添亂。所以到了這種時候,我雖然生氣,但我更多是學會了沉默與乖覺。

我有時恨自己太笨,沒什麽本事,能力不足,幫不上什麽忙。但是我後來又想,興許我爹和謝言並不需要我的幫助,只想要我乖乖地待著,不要惹是生非就好了。

於是我乖覺地拍拍謝言的背,將語氣放得很輕,像在撫慰極其不安的犬類,“我會相信你,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就算是天塌下來了,我也會等你來找我。”

“你如今成了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以你為先的。你說什麽,便是什麽,但是你現在這樣,我有些擔心。”

我話雖說得這麽好聽,但心裏卻不是這樣想,不過是在說些好聽的話哄謝言罷了。

不知為何,我心中雖然對謝言充滿了炙熱的愛意,但是這份沉甸甸的愛意裏卻沒有半分信任。從上次他說與我聽他那只小狗的故事,我下意識提的問題便可見一斑。

我並不相信謝言,又或者說,我並不相信自己能讓謝言為我傾心,轉而在權勢與我之間的權衡中選擇我。

從這段時日的相處,我自認對謝言算是有了十足的了解。他冷情冷性,目下無塵,熱衷於權力的追逐,對其他事皆是持著漠不關心的態度。

他能從一個無權無勢的歌姬之子爬上今日尊貴的太子之位,定是付出了無盡的艱辛與血淚,我又如何能讓他為我放棄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

就算未來有一日我會成為他換取無上權力的犧牲品,我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如果那一日真的來了,我也沒有理由去恨他,畢竟是我心甘情願主動來喜歡他的。他不喜歡我,他更愛權勢,也不是他的錯。

我總不能因為我全身心地喜歡著他,便要求他同等的回報我吧。

喜歡和愛從來都不是一場交易。

如果要用我的一片癡心去挾持謝言的喜歡和愛,這般錙銖必較,分得這般清楚,這愛便變得不真摯,且市儈。

我不想這樣。

謝言得了我的許諾,才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雖還是緊緊地圈著我,但至少不是剛剛那種令人窒息的力度了。

我松了一口氣,擡頭看他,這才發現他眼底因情緒過激而布滿了紅血絲,臉色有些蒼白,面上的神色不安,又對我說,“既我們成婚了,你爹的事總要放在我之後,我想你更在意我一些。”

他說得婉轉,我卻明白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要我在爹爹與他的選擇中選擇他。

可我怎麽可能做得到?我不僅做不到,甚至連在這個時候騙一騙他哄一哄他都做不到。

我望著謝言沉靜的灰瞳上浮現的希冀,匆忙移開了視線,不敢與他對視,只堅定地搖了搖頭,“其他的我都能做到,但是爹爹總是最重要的,爹爹之後便是你,除了爹爹,我是最喜歡你了。”

我擔心謝言不高興,連忙討好地去親他的唇角,輕哄道,“我是最喜歡你的,我連身子都可以給你,所有的秘密都說與你聽,你還不相信我的真心嗎?”

我狡猾地回避了謝言的問題,婉轉地給了他答案。我的選擇從未變過,謝言與爹爹之間,我選擇爹爹。

我為什麽不能同時擁有謝言和爹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