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生個孩子”(第4/4頁)

謝言的兩條小腿很修長,松松地耷拉在地上,膚色透著病態的蒼白,肌肉萎縮得很厲害,不論軍醫是針灸還是敲擊,都沒有出現任何反應,而謝言的反應就更為淡漠,抿著唇,時不時搖頭,點頭。

“這樣敲擊,沒有半點感覺嗎?”

軍醫曲起拳頭叩擊膝蓋骨凹陷的一處,皺著眉頭問道,“小腿半點也不想擡起來嗎?”

謝言搖頭。

“那這樣紮針呢?可會感覺到半分疼痛?”

軍醫將許多細長的銀針紮到謝言小腿的穴道上,“一點痛感都沒有嗎?”

謝言搖頭。

軍醫失望地將紮在謝言小腿上的所有銀針都收了回去,又伸出手仔細地摸索膝蓋上的骨頭,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太子殿下,您試著用膝蓋施力。”

話音剛落,我緊張的視線便跟著落在了謝言的膝蓋上,可是我一絲動靜也沒有看見,蒼白的皮膚包裹著精細繁冗的骨頭,但沒有一塊骨頭挪動過一處,我的心逐漸往下沉,直到砸了個稀碎。

都怪我。

我能看到,軍醫自然比我更懂這其中代表的含義,長嘆口氣,盡責地確認道,“太子殿下,您已經盡力了吧?”

謝言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看見他光潔的額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輪椅的兩邊扶手也登時出現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凹痕,那是因為謝言太過於用力而留下的抓痕,他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膝蓋以下的小腿透出病態與畸形,偏執憤怒的情緒在他眸中一閃而過,隨後又恢復成了一攤死水般的沉靜。

“軍醫,你跟我出來說吧。”

我拉著軍醫的袖子,想與他串通好口供,謝言這副模樣看得我心碎,若是軍醫再說什麽刺|激到他,我真的原諒不了自己。

“就在這裏說。”謝言淡淡地開口,語氣裏沒有崩潰與恐懼,如同在討論別人的病情,可是我知道,這是他預算了千百次的結果,他自己的身體,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再加上他又那般博學,又怎會不知道被砸碎的膝蓋骨永遠不可能站得起來呢。

軍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囁嚅著幹涸的嘴唇,斟酌了片刻,才找到了最合適的說辭,“太子殿下,您的膝蓋骨碎了,老夫醫術不精,回天乏術,不過這類病症的護理,我倒是了熟於心,定能減少太子殿下在濕冷天氣遭受的苦楚。”

“你已經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夫,太醫署最有威望的醫者,姜國上下,舍你其誰,你也不必自謙,孤都明白,下去吧。”謝言的話滴水不漏,卻聽得我手腳發涼,恨不得敲碎了我這膝蓋骨給他換上。

對啊,這也不是一個法子?

思及此,我緊張地抓住軍醫的胳膊,急切地問道,“軍醫,你說太子殿下的膝蓋骨碎了,那能不能用我的膝蓋骨給他換上,這樣他是不是就能重新站起來了?”

軍醫看著我,蒼老的臉上難掩動容與感動,眼神慈愛地拍拍我的手,“小公子,你莫要著急,這換膝蓋骨之事老夫聞所未聞,不過人的身體對其他外來事物是具有排斥性的,就算小公子你願意剔骨贈給太子殿下,殿下的身體也不一定吃得消,且退一萬步說,太子殿下也不舍得你遭那些罪。”

“小公子,太子殿下,你們都不要太灰心,天無絕人之路,這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老夫的水平雖在京城小有點名氣,但天下之大,山外有重山,總會有醫術比我能為精湛的醫者存在。”

軍醫這般說完就退下了。

他走後,我背著手站在謝言身旁,像個做錯事自行罰站的孩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照理來說,就算是安慰,也不應該是我這個罪魁禍首來說,輕飄飄的幾句好聽話,更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我更傾向於軍醫最後的說法,這天下這麽大,總會有比軍醫醫術更為高明的醫者,我不會放棄尋找,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就不會放棄,可是這斷的又不是我的腿,我有什麽資格替謝言在這裏滿懷期待。

殊不知,有時候期盼得越多,便會摔得越痛,人被傷害得多了,便會趨利避害地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期待,反正到最後也是一場空。

車軲轆滾動的聲音遠去,謝言操縱著輪椅往門外去,他的背影落寞又悲戚,希冀的泡沫還沒來得及升空便已經被殘忍地戳破,我伸長了手臂,想像往常一樣對著他撒嬌耍賴,可忽然又仿徨地落下淚來。

謝言是個強大的英雄,他在我心裏比我父親還要勇敢堅強,對於軍醫說的這個結果,他應當是早有準備的,如今他想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

想到這裏,我想追上去的腳步堪堪停住,給謝言保留了最後的空間。

等天黑了,我再去找他,我與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