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穆君桐渾身一僵。

秦玦說出這句話, 她既覺得理所當然,又覺得不可思議。

他這麽小心謹慎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如此坦誠地展示自己的惡念?

同他相處的時間足夠久以後, 穆君桐也漸漸摸出一點他的行事規則。她不由得懷疑, 秦玦說這話是為了故意激自己。

所以她只是一瞬間的錯愕,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她甚至還能笑著道:“我又不是嗜殺的瘋子,為什麽要牽連他們一家子?”

秦玦站在門口,沉默了一下,緩緩邁進來。

他的語氣開始變化,摻上了認真:“因為他們該死。”

穆君桐收拾衣物的手一頓, 像訓斥不懂事的孩童一般:“沒有人能隨便處置別人的生死。”

這句話在兩人初見不久穆君桐就說過, 秦玦並沒有往心裏去過。

如今再次聽到這句話,差點沒有笑出來。

一是笑此話荒謬,二是笑她口不對心。

他幽幽道:“可是他們想殺了你。”他走到她背後,站定,“……而且,他們惹你生氣了。”

他的語氣透露著一股同仇敵愾的親昵, 像在為同類舔舐傷口的畸形野獸, 讓穆君桐渾身泛起一股惡心不適的寒意。

她猛地回身, 盯著秦玦,十分拒絕他這種親昵。

他的眉眼間透露著不悅,神情藏在暗影裏, 或多或少帶點嗜殺的興奮感。

穆君桐愣了愣,半晌道:“我是認真的。我不會隨意處置別人的生死,你也不可以。”回憶之前那些不了了之的殺人案, 她心頭一凜, 即使時空局並未派下任務細節, 她還是開口道,“我會牢牢守著你的。”

秦玦認真聽著,乖巧溫順。

他歪了歪頭,有些不解:“可是,你不是自詡正義嗎?你不出手,他們就會繼續作惡。”

他上前一步,擡起手,在她肩膀咫尺之間停下,隔著一段距離輕撫她的傷口:“就像這樣,捅了你,還會捅別人。”

穆君桐覺得他今日整個人都有些古怪,現在就像那些吸食草藥主動獻祭的黑衣人,癲狂而又真摯。

她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玦沉默,虛了虛眼睛,嘴角掛起了笑意,好像很滿意她的反應。

這種逗弄的姿態惹得穆君桐心頭火氣,她警惕地看著秦玦,忽然笑了,開口道:“你這是在……不忿嗎?”

詭異的僵持感如鏡落地,陡然四裂破碎。

秦玦表情一滯,似乎有一絲慌張從他面上閃過,他移開目光,側臉的時候鴉睫低垂:“我有何不忿的?”

確實,這也是穆君桐疑惑的問題。秦玦到底在生氣什麽,穆君桐一直有個猜測,猜他就是在等著這一天,等著自己信念崩塌的一天,這樣他就能從她眼下脫離桎梏,甚至還能收獲一個好用的人型武器。

這一瞬間,她有些恍惚,感覺秦玦在試圖馴化她。

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她拋去,若真是如此,秦玦為何非但不歡欣鼓舞,反而為此陰沉慍怒。

顯然,秦玦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笑了出來,語氣是如此的輕松:“我只是見你如此,在幫你出謀劃策罷了。你真的沒有一絲一毫地憤怒嗎,你真的不想拔草除根嗎?”

穆君桐沒有回話,而是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的神情。

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遲鈍的人,不像秦玦那樣了解人心,一眼看穿別人的想法。可此時此刻,她竟然詭異地覺得,秦玦是在為她生氣。

他甚至還想要幫她——以他自己的方式,以穆君桐不認可的方式。

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好笑了,是秦玦想要拉他進自己的世界,不是自己馴化了秦玦。他怎麽會生出這種想法呢,他們是敵人,不是同伴。現在不是,將來也永遠不會是。

穆君桐並沒有順著他的節奏走,而是突然打破他的連連反問:“秦玦,你……是在替我生氣嗎?”

室內陡然陷入了極致的安靜。

一秒,兩秒,沉默讓人極其窒息。

秦玦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忽然咬了咬牙:“不,我不是。我只是想殺了他們,我只是想……這不是你教我的嗎?要行事正義。我學得很好,我明白了動手前要給自己扯上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要有正當理由,我就可以殺人了。”

他很少說這麽長的句子,每次話這麽多的時候,就代表他的情緒在波動。

可是秦玦自己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他的話語太過於刺耳,字裏行間都是認真的反思。穆君桐試圖教他向善,他卻從中悟出了偽善。

她的語調變得冰冷:“我沒有這樣教過你。”

這種劃清界限的語氣讓秦玦心頭那股燥意更甚。或許他仍是少年,還有可以恣意妄為任由情緒宣泄的資本,他皺著眉,神情變得危險:“一把火燒了他們怎麽樣?還是你覺得用刀更好,捅爛他們的肩,捅爛他們的腸肚——”